“我信你，但不敢信他。”

“那我能信你嗎？”

“可以，但不能全信。人心難測，誰也别全信。”

——你錯了，我信洛九，全信。

兩人的對話到此告一段落，小範大人利落地從床上跳下來：“我推您出去？”

“不必，言若海馬上就到。四處他會逐漸交到言冰雲手裡，你們兩個聯手，在慶國做不到的事情就很少了。”

——還有什麼事，是你看不穿的嗎？

範閑歎了口氣，擺了擺手，走遠了。陳萍萍在身後看着他出門的背影，又一次笑了起來，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殺伐果決的鑒查院院長，就像一個送孩子上學的平平無奇的老頭兒。

他最後也沒問範閑想做什麼，因為他已經再清楚不過——範閑想要保護朋友，想要為民請命，為此無懼霜雪，風雨兼程。他很高興這個孩子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哪怕他離他更遠了些，也沒關系。

他會改變世界，活在光裡。

另一邊，言若海和自己的兒子也在進行一段類似的對話。而在和範閑深談一番後，小言公子對這番對話的準備還要更充分些。

“您問我，抓那些侮辱大慶三品将軍的人，是出于公心還是私誼，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您——都有。公心和私誼，我分得清，隻不過這一次兩個目的剛好重合了而已。”

“但如果有一天，這兩者起了沖突，于我而言，公心，永遠大于私誼。”

“一切為了大慶。”

于是，從這一天開始，鑒查院一處和四處正式聯手，在兩個接班的年輕人手裡。在言冰雲不知道範閑要造反的前提下。

範閑離開鑒查院後，徑直回家去換衣服。和陳萍萍的見面讓他更打起了幾分精神，去應對滿城的風雨。隻是他沒想到，要先面對家裡的風雨。

範思轍在書局附近和别人打架了，更糟的是還打輸了。此時正頂着一個黑眼圈，坐在床上抹眼淚，任憑柳姨娘問什麼都不答。等範閑聽聞消息找過來，範小少爺才擡起頭說要和範閑講話，趕走了自己的親娘。

“怎麼回事？”範閑坐到弟弟床邊，皺起眉看他被打腫的臉。

“哥！他們……他們說九哥，說九哥長成那個樣子，天生就該用來給人……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啊哥！九哥不是那樣的人，可我說也說不過他們，打也打不過！”

範思轍看到範閑，終于憋不住委屈的淚意，嚎啕大哭。

範閑一下紅了眼。他一把将弟弟擁在懷裡，重重地摟了一下，又放開他，拿手帕輕輕給他擦掉鼻涕眼淚，注意着不碰到他烏青的眼：“是誰！我現在去揍他們！”

“我、我不認得他們……”

範閑深吸一口氣：“沒關系，我讓王啟年去查，哥親手把他們揍到爬不起來！”

範思轍看着範閑，打了一個哭嗝兒：“範閑，我、我想學武，我想賺很多很多銀子，做很大很大的官兒！誰再不聽我的，我就打死他！”

範閑突然感受到作為哥哥的千鈞重擔，他輕歎了一聲：“洛九富甲天下，功勳赫赫，還是不得不去慶廟。你哥我九品身手，鑒查院提司，也堵不住悠悠衆口。”

這麼多天了，在自己的弟弟面前，他第一次放下所有戒備和僞裝，承認了自己的無力。

他想讓範思轍明白，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答案，權力和金錢的欲望沒有盡頭，人總有自己做不到的事。

“那怎麼辦！”範家小少爺聲音裡帶了惶然。

“做自己能做的，然後等，等一個翻盤的時機。思轍，沒有人能一直如意。”範閑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警告其他的什麼人。

範思轍當然沒有聽懂。不過沒關系，範閑繼續和他細細解釋：“好好鍛煉身體，你現在胖了些，先減減肥再說學武。你不是喜歡賺銀子嗎？那就接着去賺，書局照開，誰敢罵洛九一句，咱們就不和他做生意。拿到他指名道姓罵人的證據，就去京都府，去鑒查院告他。平時出門帶上家丁護院，誰敢揍你，一擁而上，群毆他！”

“其他的事情交給我，這筆賬，我遲早和他們算！”

他頭一次對自己這個弟弟這麼有耐心，給他講北齊的趣事，把他逗笑，哄他休息，然後給他蓋好被子，出了門。

範建站在門口，有好一陣了。

“爹，您之前不是說要把一部分虎衛撥給我嗎？什麼時候啊？”

司南伯看着大兒子，想要歎氣，卻最終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今天。”

曾經在齊國青陽湖邊，洛九和範閑非正式地組建了屬于他們的勢力，那時候還隻是個雛形，隻有二十餘人。從齊國回到慶國直至今日，這股勢力已經膨脹了幾十倍。

主帥缺損一人，所有麾下，全歸範閑所屬。

靜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