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将軍站在那池溫泉前面,被撲鼻的花香熏得眼眶通紅,拳頭握得死緊,直到指節泛白,才慢慢放開。
他之所以如此動怒,是因為之前的一切都是政治手段,君臣博弈,自可以無所不用其極,成王敗寇,沒什麼好說的。可是今天這場,隻有他們知道,也不會對政局造成任何影響,用這樣一個溫泉池子招待他洛九,是純粹的羞辱。
他眼眸中的殺意一閃而逝,最終還是穩住了心緒,跳進那池溫水。然後,險些滑了一跤。水裡不知放了些什麼東西,池底光滑得可怕。
洛九臉更黑了。
他深呼吸了三次,才在池水中閉上了眼,開始運轉内功。那個後手,已經到了用武之地。時間流轉,一個氣旋自丹田升起,逆着經脈往上,很疼,但不是不能忍。氣旋越轉越快,越轉越急,最終凝成一個極小的珠子,隐藏在心脈附近。
做完這一切,已經一個時辰過去。洛九從溫泉裡躍出,雙頰暈紅,全身的肌肉都被泡得有些松弛,皮膚一片滑膩。他感覺有些不對勁,搓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然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衣服又是嶄新的一套。自從來了慶廟,“苦修士”洛将軍還從未穿過重樣的衣服。每天一套,材質式樣各異,皆是華貴非凡。然後也不洗,穿過就扔。他試圖阻止過這種靡費的行為,但最終因為各種原因放棄。
隻是今天這件紅衣卻不太一樣,稍微有些單薄,衣帶過于光滑,怎麼也系不上。如果是平時,洛九根本不會多想,可是今日,容不得他不多想了。
在好不容易系緊的衣帶不小心一碰就散了之後,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這身衣服不是給人穿的,是專門——給人脫的。
他媽的!
洛将軍氣得發抖,手指将衣帶捏得變了形。過了好一陣,才把心一橫,用兩條衣帶打了個極難拆開的漁人結,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浴室門。
門外有人在等,這洛九能感覺到,隻是他沒想到,等在門口的人是洪四庠。半步宗師的出現,讓事情似乎回到了洛九的認知範圍,他反倒松了口氣。
“修士請用茶。”洪公公雙手奉上茶盞。有實力依憑的洪四庠并沒有侯公公那種在洛九面前喊将軍,在慶帝面前喊修士的小心翼翼,不客氣地直接改了口。
洛九盯着那盞清茶,停頓了幾秒,淡聲道:“我不渴。”
“不渴也能潤潤喉。”洪四庠眸中精光一閃,伸手又把杯盞往前送了送,“修士别讓咱家難做。”
洛九已經确認了他想知道的,沒再多話,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忍不住掩袖咳嗽了幾聲。從浴室到正房,他每走一步,内功便消融一分,沒等走到門前,便已經涓滴不剩。
——又讓安之料準了。那麼,皇帝會用安之的命,逼迫自己嗎?
洛将軍再次感受了一下心脈的那顆珠子,穩穩踏進了房門。
“參見陛下。”他俯身叩首,語氣恭敬。
慶帝自打洛九一進門,就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撲鼻的蓮花香氣,因為洛九在那個池子裡泡的有點太久了。皇帝不着痕迹地皺了皺眉,然後像是明白了什麼,目光掃過一邊不敢擡頭的侯公公。
一國君主,日理萬機,哪有時間專門為難一隻籠中雀呢?他根本沒空關心洛九穿的什麼衣服,拿什麼泡澡這種小事。隻是皇帝之前的表演太真了,甚至騙過了自己身邊的近侍。宮中内監向來是君王意志的延伸,陛下有一分心思,底下人便要做到十分。于是,洛九就這樣享受到了真正的全套宮妃待遇。
雖然這意料之外的狀況始于一個誤會,但慶帝想明白之後,也懶得去解釋,隻是玩味地笑了笑:“起來吧。”然後吩咐屋内的侍從全部退下,“昭梧過來陪朕下棋。”
又是下棋。反正也赢不了,洛九沒什麼所謂,走過去坐在皇帝對面,陪他下了幾盤。
确實,輸赢已定,何必下棋呢?因為在高手眼中,棋道可見心境。就比如洛九,他素來棋風魯直,進攻性極強,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隻是今時相較往日,落子急躁了些。
他生氣了啊,真有意思。慶帝微微勾了唇角。
連赢三盤之後,皇帝失了興緻:“你怎麼下得這麼差勁,當罰!”
“是。”洛九跪下,并不辯駁,但也沒多恭敬。
——老子下棋什麼水平,你不是早就知道嗎?自己找罪受,怨不得我。
“去給朕煮一壺茶。”帝王揮手趕人。他還有好多奏折要看,沒空浪費在和這個臭棋簍子下棋上了。
洛将軍乖覺地去了,隻是他煮茶的水平,還不如他下棋。
“燙了。”
“冷了。”
“太苦。”
“太淡。”
“茶沫子還漂在這!”
五壺茶之後,已經又過去一個時辰,一壺比一壺難喝,慶帝終于忍無可忍。
洛九:怪我咯
勤政的帝王丢了手中奏折,感覺今天不想工作了,被這個年輕人氣夠了!
到了掌燈時分,侯公公站在門外,詢問陛下要不要擺晚膳。慶帝雖然感覺氣夠了,但想了想還是傳了膳。這次沒有要洛九侍奉,而是讓他坐下一起用餐,因為從心底裡,他其實并沒有要折辱這個年輕人的意思,家宴上有别的目的,現在卻沒必要不讓人吃飯。
但是他沒想到洛九的飯量這麼大,也完全沒忍着,筷子不停就直接放開了吃。皇帝覺得這位将軍今天是故意在氣他。和這個人一起吃飯,居然被他搶菜搶到沒能吃飽!
他沒猜錯,洛九就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