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知隻一眼,他便愣在原地,說不出話。
青年沒讀過書,胸無點墨。巡視坊間時,偶聽得食肆裡說書先生贊頌佳人為 “郎絕獨豔,皮膚欺霜賽雪”,他想那便是如今他所看見的樣子罷。
他喉嚨發幹,目光發直。緩了好一會後,才驚覺上首國公爺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于黑暮裡已将他那點腌臜心思拆得分毫必現。
青年耳尖一紅。尊卑之下,隻覺再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忙不疊低下頭去。
“從和,把你馬牽過來。”對于世人見他第一眼時的情景,薛無咎早已漠然。他掃了一眼擋在城門前那一衆烏壓壓的玄甲軍,一邊吩咐裴照,一邊食指憑空畫符箓。
說話間,剛還威武雄赳的四驷車馬已化作一張薄如蟬翼的剪紙,被他輕飄飄收于袖中。
今日若玄甲軍攔他一人,薛無咎連馬車都懶得下,不介意再擔一次“僭越無上”的罪名。
可今夜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前前後後三撥人在接他。司天監諸人便罷了,偏還冒出個萬年縣縣令。
若不是看在杜是知身後那名長相斯文的小衙役面上,薛無咎不介意讓他長長記性。
“走吧,杜縣令,去司天監聊聊案情。”豔若芙蕖的國公爺如是道。
話音一落,眼前徒然一黑,一股長安貴族男子中衣飾盛行的熏香氣息鋪面蓋攏了下來。來不及驚呼,杜是知隻覺腰間一緊,就被一隻勁瘦有力的手臂牢牢撈上了馬背。
“别動。監正吩咐你我共乘一騎。”裴照皺着眉頭,看着懷裡這個一臉衰樣的幹巴老頭,滿臉不耐煩,低聲呵斥道。
雖說論官身,杜是知還高他一級。但裴氏門庭高貴,能上他裴三公子的馬,裴照覺得這老酸才今夜真走了狗屎運。
杜是知得知抱他的不是衛國公,吓得幾近昏厥的神魄這才又重新歸位,心中苦不疊連聲禱了好幾聲“謝菩薩保佑、祖宗保佑”。眼珠微動,餘光中瞥見帶來的四名差役都在另幾位司天監人的馬上後,心中那謝天謝地拜謝聲便更大了。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此時哪還顧得上身上披風是誰的,他恨不得将自己盡數藏于其間,隻盼今夜所遇是他黃粱一夢。
明德門下。風雪獵獵。
五匹烏頭高駿靜立于執戟整肅、滿身殺氣的玄甲羽林衛前,無聲對峙。
寒風挾裹雪片,翻卷成渦。最前頭,素日散漫狂妄的國公爺身姿如松,似風雪亦難折也。
杜是知心中一動。
良久。許是離得近,他聽見那金玉通幰車内傳出了一聲幾不可聞、無可奈何的歎息。
他慌忙将頭掩得更低了。
玄甲軍無聲分開,駿馬嘶鳴,雪屑飛揚。
司天監衆人遂策馬揚鞭,跟随着最前面的那位美豔近妖的國公爺一路朝司天監奔踏而去。
徒留潇潇風雪裡,那一絲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