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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賈東偏頭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風景,一聲不吭。
童真捏方向盤捏得手指發白,他想說話,又不知怎麼開口,幹脆選擇沉默。
無言的沉默讓回去的路途格外漫長。
回到辣子雞店,天色已黑。
隔壁的奶茶店關着門,招牌的位置隻剩一個鐵架子。門檐下的吧台擺着幾個喝空的奶茶杯子,晚風吹過,一張印着奶茶店Logo的餐巾紙飄了起來。
童真看得無端惆怅。連卷簾門都比往日沉了一點。
“今天快要結束了,我的時間不多了。你難道沒有話要對我說嗎?”賈東坐在閣樓的台階上,聲音像大提琴一樣憂郁低沉。
童真坐在桌旁,手指無意識地刮着玻璃杯的把手,說:“你放心,從明天起,我延長營業時間,多翻幾次台,四十萬很快就能還上的。”
店裡沒開燈。賈東的歎息穿透黑暗,抵達童真的耳膜,清晰無比。
“為什麼不讓我簽合同?你很清楚,隻要簽了合同,賣了畫,我們就再也不用窩在那張破鋼絲床上了。”
“他不願意。他愛他的畫,我不想讓他傷心。”
“你為了不讓他傷心,甯願自己做牛做馬?”
童真擡頭——不知何時,賈東已經走到了面前。一輛車一輛車從門口開過,燈光轉瞬而逝又立即回來。他的眼角亮晶晶的,童真這才發現他的眼眶已經盈滿淚水。
“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我不想讓你受苦,我想讓你幸福。我心甘情願地做賈東,哪怕你心裡真正愛的不是我,隻要你快樂,我就會比你更快樂,因為我的世界隻有你啊——”
賈東短促地“啊”了一聲,好像把無邊的痛苦和孤獨生生地掐在了喉嚨裡。
“對不起……”
賈東的臉上挂了淚水,如兩道閃閃亮的刀疤。仿佛心髒裂了一道傷口,童真被他的淚蟄得生疼。他起身抱住賈東,卻被後者推開。
賈東一個箭步蹿上閣樓,從床底搬出一摞紙箱。
韓東臨平時的習作被他藏在這裡。
賈東随機翻出一幅畫,說:“好,我答應你,不簽合同,隻要賣掉一幅畫,還清四十萬,好不好?”
這是一幅油畫,叫《排隊吃辣子雞的人》。食客擠擠挨挨地窩在一個小門面前,形态各異,但都巴巴望着負責叫号的鄭藝。吵吵嚷嚷的、快活的煙火氣撲面而來。
童真把畫搶過來,抱在懷裡,嗫喏:“不是錢的事……”
賈東閉上眼,低聲吼道:“明明我們是一樣的,為什麼要他為主,我為次?為什麼要這麼不公平!”
童真想碰碰他,又不敢。
賈東倒頭躺床上,把自己裹進被子裡,連再見也沒說一聲,就睡過去了。
童真摸摸他濕漉漉的臉,親吻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後把自己的臉埋進他的懷裡,小聲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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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的總裁辦公室。
“韓總,截至上個月底,集團及下屬子公司新增五項股權投資,交割後,韓氏在母嬰、醫療、教育和互聯網電商這幾個行業初步布局完成。”
林珊一邊彙報,一邊觀察韓東勤的表情,繼續說:“目前正值行業風口,若是把握得當,不出兩年,韓氏即可完成轉型,把主業從房地産和基建這類重資産轉為上述輕資産行業……”
韓東勤眉頭緊鎖,手指“哒哒”點着大班台,說:“韓氏從房地産起家,做了四十多年的開發商,眼下是船大掉頭難。轉型一定要慢慢來,切不可操之過急。”
林珊有點着急:“雖然房價還在漲,但最近十年房地産行業積累的泡沫太多,眼下的紅火隻是一片虛火。陸陸續續有多家國外分析機構看空華國房地産。我建議趁現在還有買方接盤,盡快清理掉土地庫存,改善現金流。”
“房地産是爸爸白手起家的行業,爸爸有深厚的感情。要是一下把老本全丢了,等爸爸病好了,他會不會對我失望?”
見韓東勤躊躇不定,林珊在心裡直搖頭,深吸一口氣,說:“您說的有道理,這事應該從長計議。”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苟勝利舉着手機,慌慌張張跑進來,說:“韓總,找到了,找到了。”
韓東勤看了林珊一眼。
林珊收好文件,笑了笑,說:“不打擾韓總和苟秘。還有位客戶在會議室等着見我。”
苟勝利附身湊向韓東勤的耳朵,小聲說:“老馬那邊遞來消息,找到一個匹配的腎源。”
韓東勤把頭一偏,嫌棄道:“你中午吃啥了,這麼臭?離我遠點。”
苟勝利往手心裡哈了一口氣,聞了聞,尴尬道:“抱歉啊,食堂的刀削面太好吃了,不小心多吃了兩頭大蒜。那您稍等我一下,我先去刷個牙。”
“說完再走。你說的老馬是什麼人,可靠不可靠?”
“老馬這個人,成分有點複雜。明面上是個畫販子,開了幾個畫廊和一個拍賣行,私下也搞點洗錢之類的灰産,三道九流都吃得開。這種人,隻要錢給夠,就夠可靠。”
“開價多少?”
“一千萬。”
韓東勤瞪大眼睛:“他是洗錢還是搶錢?”
“他說供體是個藝術天才,他惜才!”
韓東勤捏着眉間,在辦公室裡轉了一圈,說:“你去财務走個賬,把錢打給他。”
“以啥名目?”
“藝術咨詢。”
林珊站在辦公室門口,聽到“腎源”、“供體”這些詞,頭皮發麻、汗毛豎起,趕緊蹑手蹑腳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