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知怎的,竟然自己開口,回答了宋世子的問題。
“小女子……奴家姓李,原是太仆府丞家的女兒。”
太仆府掌大昭馬政和畜牧,府丞為其屬官,也算個不大不小的京官。
——這女子,原是高門大戶之女。
“我爹犯了事,”李氏道,“家門被抄,家中男子發配充軍,女子,則貶為樂籍,成為官妓。”
宋雲橫:“犯了何事?”
“不知。”李氏搖頭,“朝堂之事,奴家一深閨大院中的庶女,哪能知曉。”
“隻是在半個月前……”
半個月前,京城禁衛忽然沖入家中,将她一家老小全抓了起來。
她心中茫然驚懼,什麼都不知道,就被告知貶為樂籍,送入秦樓楚館之中。
一個官宦之家的千金,一夜之間家破人亡,成了樂人,她如何能放得下自尊,倚門賣笑淪落風塵。
旁邊的酒姬歎息:“什麼都不知道,就被送入秦樓,從此為妓。女子何其無辜。”
“就算家人犯了罪,要連坐,難道不能換個發落方式嗎?”
哪怕是貶為賤籍,送去做工修築,也好過賣入秦樓。
宋雲橫半垂眉目,看着桌案上的酒杯:“京郊修建了一所新道觀,需要一些雜役掃灑。你可願意去觀中做工?”
李氏一怔,半晌後飛快點頭:“自然願意!”
去道觀做雜役,雖是下人粗活,卻好過淪落風塵,成為帳中玩物。
她淚中含笑:“多謝宋世子。”
酒姬贊歎:“不愧是宋世子,果真是個大善人。”
她朝李氏說:“往後你在觀中,可得多為世子祈福,祝世子身體康泰,福壽延綿。”
宋雲橫聽她語氣,好奇問:“你認識我?”
“奴家今日,才有三生之幸和世子見面,哪能認得。然天下女子,何人不曾聽過鎮南侯府世子大名?”
酒姬奉承道:“鎮南侯世子文韬武略,智勇雙全,更是有着天人之姿,驚世之貌,不知是多少芳齡女子的春閨夢裡人。”
“坊間有贊詞:駿馬寒劍濁世光,雲間公子世無雙。”
“今有幸一見,世子風流蘊藉,比傳言中還要勝過千萬倍。”
聽着酒姬滔滔不絕的贊美,宋雲橫拿起酒杯,小抿了一口,自嘲一笑。
他幾乎忘了,原來自己也曾有過萬人稱頌的時候。
駿馬寒劍濁世光。
可惜這點美名,并未流傳多久。不出十年,他便成了史書上犯上作亂,專橫跋扈的亂臣賊子。
短短一生,寥寥幾字,遺臭萬年。
宴會在絲竹歌舞的靡靡之音中繼續進行,宋雲橫這一桌吹風拂面桃花笑,歡聲笑語充于耳,鄰桌卻空出幾個位置。
定王以更衣之名,暫且離席。司徒公子和另一高門世家的公子也跟着定王離開大廳。
三人走入遊廊另一端,供貴客休息的雅室裡。
“定王殿下,那個宋世子……”司徒公子剛要說什麼,一開口便覺脖頸一涼,似乎有陰冷的毒蛇纏在他脖頸上,堅硬鱗片刮着他的皮肉,在他眼前滋滋吐着蛇信——
可他卻看不見,隻能感受到從四面八方壓下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視線。
司徒公子猝然出了一身濕衫冷汗。
“定王殿下,房裡有……”
“這是本王的侍衛,”定王倒是神色如常,“殿前司的高手。”
“他在暗處護衛,以确保本王的安危。”
皇子出行,随身帶着暗衛,并非什麼稀奇事。
司徒公子微微松了一口氣,卻也沒好多少。
那令人膽顫的視線仍舊裹挾着他,如無孔不入的細密鋼針,刺入五髒六腑。
呼吸之間都覺得髒腑有種刀刮的疼痛。
“不愧是殿下的侍衛,武藝超凡,當世無二,令人拍案叫絕,歎為觀止!”司徒公子硬着頭皮拍了幾句馬屁。
既是定王的暗衛,也是“自己人”,無需慎言。
他直白問:“殿下今日請來了鎮南侯府世子,有何打算?”
方才宋雲橫攪了他的事,定王卻未作任何表态,不知究竟什麼盤算。
另一世家公子同問:“宋世子是東宮一派,以前從來請不來。”
“今日他應了殿下的邀約,莫非真如傳言所說,他和太子生了罅隙?”
“傳言真僞,有待确認。本王今日約他來此,正是想試探,他是否真有意同太子割席。”定王吩咐二人,“你們待會找他敬酒,同他攀談,伺機打探。”
“但要注意,”他囑咐,“宋世子心機深沉,心思難測。你們言語試探,别反中了他的詭計,被他套了話,将我們的謀劃透露給了他。”
“殿下英明。”世家公子吹捧,“宋世子确實有可能故意散播和太子不和的流言,以此引誘我等上鈎,以便使用反間計。”
“我等定然加倍小心。”
“殿下!”司徒公子眼中陰光閃爍,“我有一計,不知殿下可否同意。”
定王:“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