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說話。
别人看見甯知遠身上傷疤第一眼想到的是很醜很吓人,晏青雲看到傷疤第一反應是一定很疼。
他是唯一一個會問他疼不疼的人,别的人隻看見他的強大,以為他根本不會疼的。
陽光照出屋内浮塵,一道道光影,從床頭射到門邊。
晏青雲走到桌邊,給自己斟酒。
“青雲,你一定要成家,娶個溫柔的女人生一堆可愛的孩子,”甯知遠忽然用有些正經的語氣說,“别像我似的。”
這話說的……
“你怎麼樣?”晏青雲放下酒杯,“我覺得你這樣挺好。”
甯知遠自嘲地一笑,斜斜倚在床榻上,顯得有點風流不羁,“你不覺得我的生活不正常嗎?”
“正常啊,你不就是有點自毀之意嘛,現在這世道,誰沒點兒病。”晏青雲擺出一副小爺什麼沒見過的樣子,“心裡沒點兒病,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哈哈哈。”甯知遠被他逗得大笑。
右手拿皮制扁酒壺,左手一按床頭,嗖一下從床上飛下來。
晏青雲聽到風聲,眼角瞥見一點黑影,一擡頭,對方已經穩穩坐在椅子上,臉不紅氣不喘,因為快速移動而導緻鬓發衣襟向後飛去,飄飄然落下。
“好輕功。”
晏青雲喝了一聲彩。
對方洗得發白的粗麻裡衣包裹下,肩寬腿長,雙臂健壯,離得近了,更加清晰感受到男人的威武,薄衣掩蓋下的肌肉給人強烈的視覺沖擊。
充滿力量感的胳膊一摟晏青雲脖頸,肱二頭肌夾得晏青雲身子一歪,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那人粗糙的大掌拍了拍晏青雲肩頭。
拍得晏青雲肩膀一塌,龇牙咧嘴掙脫開。
為了克制自己異樣的情緒,晏青雲主動找話題:“你這一手什麼時候教教我?”
“練這個要吃很多苦,從小練到大,你小胳膊小腿的,還是算了吧。”甯知遠直截了當拒絕,“再說練了武功不一定活得更好。”
這話晏青雲認同,能耐越大責任越大,甯知遠是晏青雲見過武功最高的人,也是最不快樂的人。
“不過我有一套自創的劍法,不用内力也可以使劍招,對上高手沒什麼用,但自保足夠,你仔細看着。”
甯知遠拿起牆上挂的長劍,向前一躍,躍出兩丈遠,淩空翻了個跟頭,長劍向前一刺,激起一股淩厲劍風,滿院殺氣縱橫。
晏青雲追出屋去。
屋外雪還沒化,落滿雪花的大地在陽光下泛起銀色清輝。
院邊種了幾株紅梅,薄雪積壓在花瓣上,白色下露出一抹紅,給純淨單調的銀白天地增添亮色。
甯知遠長劍斜掃,正中梅樹,刹那間花落如雨,紅色花瓣紛紛飄下。在漫天花雨中,甯知遠撥地而起,如大鵬鳥翺翔于九天之上,身形優美,衣袂飄飛,映着白雪,直欲羽化登仙。
人在半空,劍光如匹練,來去縱橫,人影與花影交錯,白雪與紅梅映襯。
晏青雲看得目眩神迷,不錯眼珠地盯着那個人,忘記呼吸。
無數花瓣中甯知遠身姿如鬼魅,倏然落地,掌中長劍攪動梅花瓣,形成一個漩渦,便在劍氣最盛之時,一劍向晏青雲刺來。
劍未至,劍氣已将晏青雲一縷發絲割斷。
晏青雲眨了一下眼,微微擡眸。
發絲從鬓邊飄落。
劍尖堪堪停在眉心一寸,凝而不動。
花雨紛紛,梅花瓣落在晏青雲肩上、頭上,以及甯知遠手裡的劍上。
“怎麼不躲?”
“你不會傷我。”
甯知遠把劍向下一擲,插進雪地裡,擡手接了一片梅花,紅色落于掌心,又從指縫裡消失。
“我舞劍舞得好看嗎?”甯知遠回眸,站在雪地裡,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晏青雲呼吸一滞,說不出一個字。
好看。
何止是好看,簡直是好看。
太好看了,以至于心跳到此時都沒有恢複正常。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看的舞劍,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
晏青雲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砰砰,砰砰,一聲比一聲響,一聲比一聲急。
全身血液燃燒起來,燒得臉發燙,腿發軟,有些站不住,快要倒下。眼睛發酸,似有淚欲流出。
心髒像被一隻無形的手使勁擰,滴出水來。
全身都濕漉漉的,仿佛置身于潮濕的夏季,黏膩,壓抑,悶熱,恨不能一個猛子紮進河裡好好涼快涼快,或者撕開衣襟赤身裸體繞房屋邊跑邊大叫。
有什麼他不能明白的情緒在心底成了氣候,即将破土而出。
他不能讓它沖出來。
他咬住嘴唇,狠狠地咬,拼命抑制自己的情感。
甯知遠掏出随身攜帶的扁酒壺,打開壺塞喝了一口,姿态潇灑飛揚,酒水從唇角漏出幾滴,沾在下颌淡淡的胡茬上。“青雲!”甯知遠把酒壺抛向對面。
晏青雲接過,一仰脖,狠狠灌了一大口。
這不是他第一次喝酒,卻是他第一次覺得酒是這麼厲害的東西,咽下去之後化作一團火焰,焚燒五髒六腑,燒得他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人在咫尺之間,觸手可得,冒出許多念頭,又被壓下去,什麼都不敢去想,也不能去做,隻能擡起手,再灌一口酒。
原來酒的作用是這個,怪不得那麼多人喜歡喝酒。
“好酒!!”
晏青雲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