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鍊沒了。
人人生而自由。
“第一殿秦廣王聽令,”甯知遠神色恢複往日沉穩,眼神平和而威嚴,坐在酒肆大堂的長條凳子上,姿态潇灑随意,“我以地獄門門主身份命令你,召集地獄門九位殿主,來酒肆集合,不得延誤。去吧。”
“是!”秦廣王見甯知遠恢複正常也跟着嚴肅起來,大聲答應,走向門口。
甯知遠小心收起晏青雲留下的信,揣在懷裡,目光落向飯桌。
桌上有酒有杯。
一個壺配四個杯,放在一個木制托盤裡。
酒是甯知遠叫地獄門人釀的荞麥酒,杯是農家最常見的木杯,經常被人使用,表面磨得很光滑。
算起來,他開這個店已經八年。
八年來,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裡。
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關店。
甯知遠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遞到嘴邊又放下,捏着酒杯靜靜思索,沒像以往那樣想也不想直接灌下。
秦廣王走到門口,回頭問了一句:“門主,如果有人問,門主叫大家前來幹什麼,我怎麼回答?”
“你就說讓他們來見我最後一面,想跟我告别的,快來,我隻等一晚,過時不候。”
想通的甯知遠恢複本性,變回那個愛玩愛鬧充滿孩子氣的家夥,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告訴大家,我不玩了,我退出。”
秦廣王驚疑不定地望了甯知遠老半天,轉身離去。
天色漸晚,甯知遠回卧房睡了一覺,以為還會失眠,結果睡得很熟,心安定了自然一夜好眠,再也沒做噩夢。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甯知遠早早起了床,去集市買了一套成衣以及一些遠行必備品,回酒肆洗過澡,脫下幾百年沒換過的夜行衣,穿上新衣服。
破天荒的,好好刮了一次胡子。
刮得幹幹淨淨,一點胡茬沒留,露出光秃秃的下巴,自己摸了摸,挺滑的。
對着銅鏡頭一次認認真真看自己樣貌。
老實說,他長得不僅不醜,而且洗幹淨了有股子掩不住的英氣。像三月份的草,正從地裡往外鑽,止不住的勃勃生機,可以想象出日後的潑天綠茵。
他的長相屬于那種很耐看的類型,如果好好打扮一番,也是個貴公子。
特别是刮掉胡子之後露出真容,其實還挺年輕的。
本來就年輕,我幹嘛總玩深沉。
甯知遠摸着不太習慣的光秃秃的下巴想。
這樣一副樣貌,希望能讓晏青雲滿意。
左右也要等人來,不如幹點活,收拾幹淨再關門,也算個有頭有尾,甯知遠拿起拖布開始拖地。
太陽移到天空正中的時候,人到齊。
九個人是一起來的。
平常大家都在附近,秦廣王一叫,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湊齊了。
其中性子最急最沖動的是第二殿楚江王,邊走邊問秦廣王,老大真要退出江湖嗎?秦廣王說了好幾遍不肯信。
不光是楚江王不信,其他人也大多不信。
沒聽過轉輪王最近有什麼事,怎麼突如其來要退出?
平白無故,好好的基業,偌大的權勢,天下第一殺手的名号與地位,說不要就不要了?
大家議論紛紛走進小酒肆,進門沒看見轉輪王,看見一個衣着光鮮亮麗的男子背對他們正在拖地。
那人穿一件亮面蘇繡,灰色做底,背上用金線繡了一隻仙鶴,繡工精美絕倫,上好的料子加上出色的做工,沒有幾百兩拿不下來。
腳上穿一雙跟蘇繡配套的覆雲履,鞋口綴兩圈珍珠,這種鞋是正宗富人鞋,穿在腳上輕便舒适又好看,唯一缺點不适合走遠路,尋常江湖人最常穿皮靴,沒人穿這個。
他能穿得起這個可見身家富有,且喜好華服享受。
他身形高挑,即便彎着腰也能看出來有一雙大長腿,比例很好,身段勻稱,是那種男性獨有的力量美,華貴錦衣下隐隐透出形狀明顯的肌肉。
楚江王第一個出聲:“喂,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你看沒看見一個黑衣人……”
越說聲音越小,秦廣王狠狠一拽他衣袖,把他徹底拽沒聲。
其他人大眼瞪小眼,驚疑不定地看着那個華服男子。
那人沒有轉過頭,不過大家其實看出來他十有八九就是甯知遠。
可是不對。
甯知遠怎麼可能穿新衣服?他不是最不拘小節,不在乎物質享受的嗎?
好吧就算他穿這種能閃瞎人眼的蘇繡錦衣,他也不可能刮胡子!
他們認識甯知遠這麼多年,哪次見面不是一臉亂糟糟恨不能長到眼角去的大胡子?他明明長得很英俊偏偏不在意容貌習慣糟蹋自己,在整個地獄門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一點?
就算他穿新衣刮胡子,他也不會主動去拖地。
平常想讓他下床隻有兩件事,一是出恭,二是下去拿酒。他的懶散同樣很出名。要不然他也不會一聽晏青雲自薦當夥計就立馬收下他。
今天這個人把過去甯知遠不會幹的事幹了個遍,把甯知遠的禁忌全打破,讓他們怎麼相信他就是甯知遠?
甯知遠不慌不忙拖完最後一塊地闆,把拖布放好,拿塊抹布擦桌子,擦完一張桌子一看,他們還木雕泥塑一般呆立,撲哧一聲笑了。“我說你們至于這麼驚訝嗎?行了行了,别杵着了,都坐吧。”
沒人坐。
壓根沒人動一下。
第十殿閻王轉輪王笑了!這叫人怎麼敢坐下?
“老大,你真的想好了要解散地獄門?”楚江王試探地問,“解散之後你要去哪裡?”
楚江王心裡委屈,說話語氣也沖了起來,“秦廣王說你為了個男人要解散地獄門我還不信,我看你是被鬼迷了心竅了,你不會想去找他吧?他真的值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