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
說是這麼說,真正做起來卻未必。
按照謝予臻的性子,如果他真不放過,他會把那人屍體剁碎了喂狗頭顱扔到亂葬崗,讓對方死無全屍。
這一世到底還是不同了。
“來人。”謝予臻對外呼喊。
兩名暗衛進來。
“把他給我關進地牢。”
兩名暗衛拉住晏青雲手臂。
晏青雲被拖着走到門口,即将走出去的那一刻,謝予臻忍不住叫了一聲:“青雲。”
他的聲音很是沙啞,像沙漠裡瀕死之人發出最後的求救。
晏青雲回過頭來,身上還穿着大紅喜服,披散着一頭墨黑的發,直垂到腰間,在燭光下微微發亮。
紅衣的映襯下,他的臉白到透明。
剛從鬼門關走過一遭,還沒完全恢複,他像柔軟的柳枝一樣,仿佛無法承受任何重量,這種脆弱讓他看起來更加楚楚動人。
“隻要你現在向我道歉,我就饒恕你這次的罪。”
晏青雲聞言笑了一下。
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放聲大笑。
笑彎了腰,止不住咳起來。
邊咳邊笑。
謝予臻在他的笑聲中神色凝重,他已經明白了晏青雲的答案。
果然,過了一會晏青雲止住笑容,冰冷的眼睛對準謝予臻,讓謝予臻看清他眼中的恨意,然後輕輕啟動上下唇,做了一個“呸”的動作。
這個動作讓謝予臻想起剛剛那一幕,謝予臻眼裡的光黯淡了下來,化為一片黑洞。
“你知道在我心裡,你是什麼樣的嗎?”
晏青雲嘴角上揚,勾勒出俏皮的弧度,眉眼彎起,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以前也笑,可那些笑是嬌笑、媚笑、誘惑勾引的笑、故作可愛的笑、特意讨好人的笑……
這是頭一次他在謝予臻面前真真正正開開心心地笑。
謝予臻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晏青雲好像已經瘋了,又好像這才是真實的晏青雲。
即便在這種時候,他笑起來的樣子還是很美。
謝予臻怔怔地望着他,如同被點了穴般不動,然後他就看見這輩子最愛的人笑着說了一句話,讓謝予臻以後午夜夢回再也沒能忘掉的一句話。
他說的是:
“我覺得你真可笑。”
燭光中,他一身大紅婚服,如同夜色中盛開的紅色曼珠沙華,殘酷而又優雅。
他打開大門,走出婚房,走向他的歸宿。明明是被關押,卻仿佛一個勝利者,昂首挺胸,腰杆挺得直直的,堅定又毫不留戀地走了出去。
再沒有回頭。
關門聲回蕩在屋内,屋内最終隻剩下謝予臻自己,淩亂的床鋪、沾滿塵土的衣服、地上噴濺到的星星血迹,以及臉上幹掉的混了血的吐沫,訴說着剛才發生過什麼。
這就是謝予臻的洞房花燭夜。
房頂挂了紅綢飄帶,流蘇飄來飄去,鴛鴦戲水枕掉在地上,上面兩個大大的腳印,窗棂上的喜字貼得不牢,掉了一半,被風一吹,嘩啦啦亂響。
夜深人靜,龍鳳燭台上燃燒着粗粗的紅燭,火光明滅不定,給整個房間鍍上一層明明暗暗的光暈,難以掩蓋房間内彌漫的蕭索,周圍的空氣仿佛有了重量,充滿壓抑。
謝予臻獨自一人站在屋地當中,緊握雙拳。
突然一揮手,桌上的酒杯被他一拳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他反手一推,幹脆把整張桌子推倒。
尤不解恨,一腳踢向梳妝台。梳妝台上的首飾盒、胭脂水粉等物品紛紛滾落,噼裡啪啦摔下來。
他淩空躍起,撕碎挂着的紅綢飄帶,揭下到處貼着的喜字,把床上繡着龍鳳呈祥圖案的被褥擲到地上狠狠踩幾腳。
拿起龍鳳燭台砸向牆壁,燭台在撞擊中破碎,蠟油滴落,火光映照出他鐵青的面容。
謝予臻不停地發洩着,婚房内的擺設被他一件件推倒。瓷器的碎片四處飛散,各種各樣的破碎聲與他的喘息聲交織在一起,在寂靜的夜晚中回蕩。
整個房間經曆了一場風暴,變得一片狼藉。
當一切歸于沉寂,他發現自己筋疲力盡。
剛才給晏青雲輸送太多真氣,此刻才感到渾身無力,丹田中絞着勁的疼。
剛才本應該坐下調息,讓真氣運行幾周天也就好了,可他卻帶着怒氣到處摔東西,所謂急火攻心,氣大傷身,他這番不管不顧的舉動,讓本就受傷的身體雪上加霜,小傷變大傷。
謝予臻被摔碎的椅子絆倒,跌坐在地,望着眼前的廢墟,雙目呆滞地看了半晌。
被他扔在地上的半截紅燭還在頑強地燃燒,火光十分微弱,随時會熄滅。
謝予臻縮在燭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整個人被抽空了所有力量,沒有骨頭似的癱着,感到一股腥甜湧上咽喉,“噗——”,噴出口血。
恰在此時,燭光終于撐不住,火苗向上竄了一竄,搖晃了一下,熄滅了。
婚房内徹底陷入黑暗之中,再無半點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