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雲是第二次住地牢。
住的還是之前那間房。
房間内彌漫着水氣與黴味,青苔從牆角石縫中擠出來,逐漸成了氣候,向四周蔓延,占領一大片領地。
西北角有一張簡陋的木床,鋪着發黃的草席,草席被蟲蛀了,破舊不堪。晚上躺在上面睡覺總感覺有蟲咬,起來尋找,又找不見。
鐵制的欄杆鏽迹斑駁,上面有些暗褐色的血迹,不知道是哪一位住在這裡的前輩留下的。
對着欄杆的那面牆壁上有個一尺見方的透氣孔,是地牢裡唯一的窗戶。
晏青雲透過窗戶向外望,外面常有一隻蝴蝶飛來飛去,有時會落在窗上,晏青雲把它當做自己的朋友,每天起床時跟它打聲招呼,它天天都很忙,忙着采食花蜜。
在這種看蝴蝶能看一天的日子裡,時間漸漸失去了意義。
外面的時間照常走着,晏青雲的時間卻停滞了。
今天和昨天一個樣,明天還會是這樣,甚至明年、後年、有生之年的每天都是一樣,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麼漫長。
與世隔絕,不知道外面的消息,無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着什麼,被困在這兒,像被放逐到時間與空間的夾縫裡,無人知曉,無人在意。
謝予臻要是不放過他,他下半生可能就在這裡過了。
他一條條數牆壁上的裂縫,通過這種方式來消磨時間。當他數完最後一道裂縫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于是再數一遍。
他無比期盼每天送飯的暗衛前來。
暗衛一天一換,所有暗衛都穿黑色夜行衣,戴帷帽遮住面容,晏青雲一個也不認識。
他們從不跟晏青雲說話,把不去殼的小麥煮成的麥飯放下就走,怕多說一句惹出事端,對晏青雲避如蛇蠍。
牢飯難以下咽,有點拉嗓子,吃一口飯得喝三口水才能順下去,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畢竟沒進侯府之前,他也是苦出身,沒什麼不能忍的。
洞房花燭夜那天所受的傷經過謝予臻的真氣治療,以及這段日子的休養生息,好得七七八八。
最難忍受的是孤獨和寂寞。
一天到晚,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自己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他開始回憶過去,把二十多年的人生翻來覆去想了個遍,無可避免地想到甯知遠。
想到甯知遠拎着一顆頭顱走下亂葬崗的身姿。
想到甯知遠在滿天星光下跟他說,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
想到甯知遠摟住他親吻,之後又一臉驚慌地跑開。
想到甯知遠在溫泉邊想親他又不敢的樣子。
……
不管他最初想到的是什麼,最後總會想到甯知遠躺在床上,瘦骨嶙峋,形銷骨立,彷如死人的一幕。
然後他就什麼都不再想。
心中隻剩下恨意。
可慢慢的,連恨都變得無聊。
無論過去是歡樂還是憂愁,如今都遙不可及。
他什麼都不能做。
如果有個人陪他聊聊天也好,但暗衛絕不和他說話。
他便對窗外的蝴蝶說話。
早呀小家夥。
你是哪種蝴蝶啊?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叫晏青雲。
我還活着。
……
日複一日的重複的日子裡,他每天都和蝴蝶打聲招呼,以證明自己還在。
在他做好被關押一輩子的準備之後,謝予臻來了。
謝予臻穿着一身墨藍色錦繡長袍,頭戴金冠,腰纏玉帶,氣宇軒昂,儀表堂堂。
很明顯特意梳洗過,胡子刮得幹幹淨淨,衣服上的熏香十分濃郁。
人沒見,先聞到他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同時還有一股膩人的脂粉氣。
謝予臻不會有脂粉氣,那是誰?還有誰也來了?
晏青雲站在門裡,手扒欄杆向外望。
在謝予臻身後還有一個少年,比晏青雲年輕多了,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純真幹淨的氣質,正帶着驚恐與好奇的神色打量四周環境。
謝予臻發現晏青雲在看身後的人,一把将人拉到身前,摟住他的腰,故意用親密的語氣叫他的名,“春……”頓了一下。
小倌趕緊把頭埋在謝予臻懷裡,笑着提醒:“春芽。”
“春芽是我新收的人。”
謝予臻把春芽摟在懷裡,看向晏青雲。
“他好奇府裡關了一個人,我帶他來看看。”
晏青雲穿的還是新婚夜那身婚服,過了這麼多天有些髒污,帶着地牢特有的黴味,臉色不是很好,隻有眼睛還是那麼明亮。
一如當初,從未更改。
“這些天我試過别人了,原來也不是非你不可。”謝予臻忽然說。
這話聽起來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