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青雲在牢裡一開始感覺最難熬的是無聊,日複一日,無所事事,為了找點事做,選擇和小蝴蝶交朋友,後來又多了隻金絲雀陪伴,在金絲雀啄木欄杆的聲音中入睡,他以為他能撐住。
直到謝予臻給他用藥和工具。
眼看着身體不受自己控制,那種逐步失控的感覺讓他快要崩潰。
他置身于混沌的漩渦之中,無法找到出口,精神狀态變得極不穩定,時而亢奮如狂,時而低迷如泥,時而欣喜若狂,時而悲痛欲絕,在兩種極端的情緒之間不斷搖擺,快要被兩種相反的情緒撕碎。
謝予臻加大藥量後,他以為自己會死。
他被綁在床上什麼都不能幹,連逃避都不能。
被人為剝奪身體控制權,失去作為一個人最基本的尊嚴。
他感覺身體燥熱難耐,恨不能給自己一刀。
額頭上汗水冒出,順着眼角淌到床上,很快全身大汗,如被水洗過一般。
他握緊雙拳,指甲嵌入肉裡,借用疼痛來減輕一點身體内部的火焰,可惜全無效用。
牙關緊咬,硬忍住不出聲,全身發抖。
汗水流進眼睛裡,模糊了視野,什麼都看不清了,前方迷迷蒙蒙,仿佛有霧氣遮掩。
在迷迷糊糊間,好像看見甯知遠站在床邊,正對着自己笑。
晏青雲心一滞。
想伸手去夠他,繩索上傳來的阻力讓他意識到自己正被綁住,随後甯知遠就消失了。
他在無望的時間裡挨過一天。
在某一次以為挺不住的時候,聽見了父親的聲音:
雲兒,記住,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能認輸!
好,我不認輸。
一睜眼,父親也消失了。
世界變得一片混亂,無法分辨出真實與虛幻。
他就這樣熬到了第三天。
第三天早上太陽升起,從一尺見方的通氣孔射進暖融融的微光,帶來生命的希望,他長出了一口氣,慶幸自己又活了一天。
想按照慣例對小蝴蝶打個招呼,蝴蝶卻一直沒有來。
暗衛來給他喂飯,解開身上的繩索但不解開鐵鍊,讓他下床走動一下,免得把腿綁壞了。
他拖着氣血不通無比麻木的雙腿,伴随着腳腕上嘩啦啦響的鐵鍊,一步步慢慢挪到窗口,透過窗口,看見蝴蝶死在一片樹葉下。
蝴蝶的屍體呈現出柔和的褐色,與周圍的花葉顔色相近,它的翅膀不再振動,曾經絢麗的色彩變得黯淡無光,邊緣有些破碎。
它身體彎曲,觸角蜷縮。
微風吹過,帶動蝴蝶翅膀顫動,陽光灑在蝴蝶的屍體上,形成一片淡淡的光影,訴說着生命的脆弱與無常。
在蝴蝶屍體旁邊,一片大大的樹葉反面,有一個圓圓的卵,猜測應該是蝴蝶臨死前下的卵。
蝴蝶産卵後死亡再正常不過,它的壽命本就很短。
晏青雲收回目光,薄唇緊抿。
正準備回去,發現窗台處有一塊石片脫落,晏青雲瞧了一眼暗衛,趁其不備,迅速将石頭片拿下來,藏在褲腰帶裡。
暗衛沒有察覺他的小動作,重新把他綁好。
他的手腕被磨得青青紫紫,有些地方破了皮,暗衛為他上藥包紮,墊好柔軟的紗布。
暗衛綁人的手法還是甯知遠所創,暗衛營總管把這種方法交給手底下的暗衛們,想不到如今,竟用在晏青雲身上。
晏青雲腳上有鐵鍊,腰間有繩索,被捆得像個粽子,仰躺在床上,呆呆望着棚頂。
那裡結滿蜘蛛網,無數昆蟲被困在網裡,不得解脫。
有些昆蟲被吃的隻剩半個,屍身殘缺不全,表面挂滿蛛網。
有些昆蟲剛剛落網,還在不死心地掙紮。
更多的昆蟲則早已經放棄,接受命運的擺布。
暗衛從托盤上拿起藥碗,給晏青雲灌完今日份的藥液後離去。
牢房裡又剩自己一個,黑暗猶如實質,密密匝匝湧過來,化作蛛絲,纏繞在晏青雲身上,晏青雲感覺自己就是棚頂蜘蛛網裡那些昆蟲。
好久沒聽見金絲雀的當當聲了。
轉動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脖子,向門外望一望。
鳥籠中,金絲雀安靜地趴在細沙裡,垂下鳥頭,張開雙翅,已經死去多時。
鳥籠内到處散落着幹枯的羽毛。
蒼蠅圍繞着它的屍身嗡嗡飛。
它再也不會擡起鳥喙锲而不舍地啄那金絲楠木欄杆了。
它至死也沒有啄破。
蝴蝶死了,金絲雀也死了。
晏青雲大睜着眼,眼神呆滞。
穿着髒污染血的白衣,松散着頭發,一言不發,直勾勾盯着前方,仿佛一尊被歲月遺忘的雕像。
很快藥效發作,熟悉的燥熱感襲來,如海浪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剛剛抵擋過這一波,下一波又來,無休無止,一遍遍沖刷着全身。
每當以為這次可以結束了,立即又迎來下一波熱潮。
一開始勉強抵擋得住,到後來神智模糊,什麼都不知道了。
使勁掙動手腕上的繩索,手腕再一次磨破皮,鮮血流出來,染紅剛包紮好的紗布,繼而又沾紅了床單。
床單早已被汗水濕透。
晏青雲整個人仿佛剛從水裡撈上來一樣,頭發全濕,滿頭滿臉的汗水。
燥熱蔓延到全身,仿佛有螞蟻啃噬。
又麻又癢。
那種癢不是身體表面皮膚的癢,是骨頭在癢,恨不能狠狠抓一抓。
——他的手還被綁着。
晏青雲隻能借用腰力,從床上鯉魚打挺一樣蹦跶。
借助皮膚和衣物或床單的摩擦,獲得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飲鸩止渴般的歡愉,接着再迎來更加難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