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爹爹,我一直以來堅持的是不是錯了。
甯大哥,我對不起你,我不再是過去的我,我再也無顔面對你,我已經髒了……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伴随着石壁凝結的水落在地面的聲響,一起傳入晏青雲的耳朵。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身後不遠處。
“吱嘎——”
鐵門被開啟。
火把的光亮投進來。
晏青雲滿臉汗水,勉強轉過頭,看見一個人走進牢房。
那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隻覺得身材極其高大,像不可逾越的山峰一般,龍行虎步,凜凜生威,帶着一陣冰冷的空氣,直沖進來。
他很高,至少比晏青雲要高一個頭。
一片龐大的陰影向晏青雲罩過來。
“知道錯了嗎?”
謝予臻的聲音很冷漠,如同冰川之巅的寒風,自帶一股長居上位的威勢。
他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有力,像一柄鋒利的劍,刺向晏青雲。
晏青雲想碰觸謝予臻,身子往上挺了挺,被繩索所阻。
謝予臻雙手一捏繩子,沒怎麼用力,繩索便寸寸斷裂。
晏青雲終于從繩索的束縛裡解脫,一把抱住謝予臻褲腿。
謝予臻俯視着晏青雲。
晏青雲的白衣染了塵埃,髒兮兮的。兩隻手腕被勒得破皮出血,從散亂衣襟裡露出的胎記附近布滿吻痕,那都是謝予臻弄出來的。
他皮膚比一般人白皙得多,稍微一使勁就會留下痕迹,謝予臻忘情時力氣很大,每次結束都會留下一些印記,使他身上舊傷剛好又添新傷,在衣物遮掩看不見的地方還有更多痕迹。
他雙腳腳腕上的鐵鍊阻止了他的行動,讓他沒法再往前一步。
他肩膀佝偻着,顫抖的雙手抓住謝予臻的腳,背脊微微起伏。
仰起臉,臉龐蒼白憔悴,嘴唇被謝予臻咬破了還沒好,略略帶點紅腫,使他看上去就像在索吻一般。
兩個眼珠黑漆漆的,在汗涔涔的臉上顯得尤其璀璨奪目。
連睫毛都是濕漉漉的,鴉翼般輕輕往上一擡,滿天星光便彙聚在這一雙眼睛裡。
謝予臻再也忍不住,将人撈起來,摟在懷中,耳鬓厮磨。
“你願意服從我嗎?”
渾身燥熱腦子迷糊的晏青雲感覺自己碰到一個冰冰涼的東西,忍不住貼了上去。
好舒服。
晏青雲閉上眼,歎息出聲。
像沙漠中幹渴的旅人遇見綠洲,喝到一口甘甜的泉水。
像初生的嬰兒投入母親的懷抱。
身體先于腦子,自動自發有了親近的行為。
“你跟我念兩句話,”謝予臻露出滿意的微笑,“甯知遠是個王八蛋,我不愛甯知遠。”
“甯知遠是個王……”
晏青雲頓住。
從謝予臻懷裡掙紮着冒出頭。
眼神茫然。
“說啊,繼續。”
“……王八蛋。”
謝予臻笑得更開心。
熬鷹成功。
不枉他費了那麼多心思,不枉他三天不見晏青雲,要知道他這三天也忍的很辛苦。
“繼續說。”
“我不愛……”
晏青雲又一次頓住。
謝予臻知道此時到了熬鷹最關鍵時期,切不可令其清醒,否則前功盡棄,忙喝道:“說!說我不愛甯知遠!”
謝予臻的吻落在晏青雲的臉上。
晏青雲立刻感覺一股冰涼澆滅了體内的部分火焰,為了追逐這種舒爽,想也不想按照謝予臻的話重複着:
“我不愛甯……”
忽然,有什麼東西沖破腦海中的混沌,如同晴天裡起了個霹靂,轟隆隆,一聲巨響,炸雷在腦子裡炸開,一道閃電劈開漆黑的世界,電光照亮一個孤獨的人影。
黑色夜行衣,頭戴帷帽,布簾撩起,露出一張剛毅英武的臉龐。
眉眼深邃,棱角分明,下颌線條利落,淡淡的胡茬,落拓而蕭索。
這人沖晏青雲笑了一下。
左邊臉頰露出一個淺淺的小酒窩。
酒窩沖淡了他滿身的殺氣,使他的氣質從成熟滄桑一下子變得陽光明媚,甚至還有幾分狡黠的孩子氣。
“溫室裡的小羊羔,傻得多可愛。”
“轟——”地一下,仿佛峰巒倒塌,又似雪崩萬丈,山洪暴發,海水倒灌上岸,滄海變成桑田,四季輪轉,冬去春來,所有的記憶一瞬回來,所有的情感沖破牢籠,被藥物壓制的某些東西沖了出來,四肢百骸中湧起一股激烈的情緒,飛速沖擊到眼眶。
一滴滴淚珠在眼眶裡凝結。
彈指一刹那,晏青雲淚流滿面。
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落,順着臉頰滑去,在尖尖的下颌處彙聚成晶瑩剔透的鑽石。
火光映照下的流淚的臉龐,化作一張古老的畫卷,凝固在時光的風中。
晏青雲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