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知遠清醒的消息長了翅膀般迅速傳遍全府,葉子羽、葉蘭生兄弟倆第一時間來探望甯知遠,白青青以及很多和甯知遠有交情的暗衛也都紛紛跑去看望。
暗衛營總管魏十七恰好出任務不在府内,暗衛們暫時沒人管束,連值崗值班都不做了,整個暗衛營的人幾乎輪流全來了。
所有人都高興得不得了,恨不能永遠待在甯知遠屋裡不走,跟甯知遠多相處一會。
晏青雲怕甯知遠太過于勞累,把一堆人攆走,隻留下葉氏兄弟。
葉子羽為甯知遠做了詳盡的檢查後跟晏青雲得出一樣的結論。
旁的都沒什麼,慢慢養着也就好了,就是一點:甯知遠的内力損耗過多,恐怕一時半會回不到巅峰程度。
甯知遠問那還剩多少。
晏青雲和葉子羽互望一眼,面有難色地告訴他,最多還剩三成。
甯知遠自己也能感到丹田中空蕩蕩,經脈多處淤阻,真氣運行不暢,稍微使大點力,就感覺經脈中針刺般疼痛。
好在他為人素來豁達想得開,内力沒了,再練就是。
他提出悶在屋裡難受,要出去走走。
他恢複極快,已能自己下床行走。
晏青雲怕他體弱摔倒,一路跟着。
兩人出了房門,不時遇到收拾庭院的仆人,每到一處,每遇見一個人,都要向晏青雲恭恭敬敬行禮,垂首站在路邊等晏青雲走過,就像面對謝予臻一樣。
更有人直接叫晏青雲“主子”。
鎮安侯府的主子是謝予臻,仆人們叫晏青雲主子,除非晏青雲是謝予臻的男妻,再不會有其他可能。
答案不言而喻,連問都不用問了。
甯知遠一路走,一路觀察,心中那個不妙的猜想愈發清晰,讓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外面日頭太大,晏青雲提出回屋裡歇歇,兩人此時恰走到第五進院,便進入晏青雲居住的房間躲暑熱。
甯知遠跟在晏青雲身後,一進門便感到一股好聞的檀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
門口小幾上放着一個小巧精緻的香爐,裡面燃着名貴的檀香,青煙袅袅上升。
香爐旁邊立一紫檀木書架,上面整齊地排列着各種古籍和玉器。
室内陳設典雅,盡顯主人的尊貴地位,甯知遠以前常出入謝予臻卧室,可以說這間卧室的奢華程度完全打得過謝予臻的卧室,有過之而無不及。
最顯眼處是東北邊角擺了一張極大的拔步床。
拔步床四角有床柱,床柱上雕飾龍紋,技藝精湛,鬼斧神工。
床上擺着兩隻上好的黃楊木枕,一張大紅色鴛鴦戲水被,用蘇州綢緞做的被面,閃閃發光。
兩個枕頭一個被……
——這兩人是睡一個被窩的。
甯知遠眼神暗了一暗。
床頭牆上挂了一把短刀,甯知遠認出來這把短刀他曾向謝予臻讨要過,謝予臻太過于喜愛沒舍得給他,現今挂在這裡。
是謝予臻給了晏青雲?還是說這裡壓根就是謝予臻的房間?
晏青雲不願被人打擾二人世界,屏退仆人,屋裡隻有他們倆。
這回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談談了。
甯知遠從床上撿起一根顔色偏黃一點的頭發,用兩根手指拈起來舉在眼前看。
謝予臻的頭發,他和謝予臻從小一起長大對其無比熟悉,一眼就能看得出。
也就是說,謝予臻晚上确鑿無疑是睡在這張床上的。
甯知遠扔了頭發,走向晏青雲。
他走得很慢,腳步沉重。
臉上神情也很沉重。
當初戰場上他意識到武嶽川不會再開門,都沒有這麼沉重過。
疼痛密密麻麻泛上心頭。
持續地,攪着勁兒地疼。
他以為經曆一場生死自己什麼都挺得住,原來還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他終于走到晏青雲面前,短短的幾步路,他走了一整年。
一整年,太久了,久到完全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意。
時光是世間最可怕的東西,他無力挽回任何事,隻能等待晏青雲的審判和選擇。
缺席的時間永不可能再回來,有些他不知道的事情已然發生,猶如脫缰的野馬,奔着某個他不願意的方向大步而去,永不回頭。
他隻不過是出去一趟,打了一仗,睡了一覺,等他再回來,他最愛的人已經成為别人的妻。
“你……”
甯知遠清楚看見晏青雲的神色變得慌亂。
他知道晏青雲猜到了他要問什麼。
這讓他幾乎不忍心問出口。
可他還是要問。
“你嫁給謝予臻了?”
“沒有!”晏青雲下意識否認。
“那為何府中仆人都聽你吩咐?”
“侯爺臨走時叫我幫着管家,我就是個做客的,我不是這裡的主人。”
甯知遠沒說話。
隻是望着他。
用一種與其說憤怒,不如說心疼的眼神望着他。
晏青雲立即敗下陣來。
被他看得兵敗如山倒。
他終于撐不住了。
全然崩潰。
“是的,我嫁給謝予臻了。”
晏青雲聽見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我現在是侯府的正妻,我是你弟媳。”
“什麼時候的事?”
“去年十一月十四入府,先為妾室,後扶正。”
“這麼早?”
晏青雲心中抽痛,慘白着臉,哆嗦着唇,勉強說道:“在你昏迷沒幾天我就定了和侯爺的親事,我不是有意瞞你,是想等你身體稍好一點再告訴你,免得你受不住。”
“那倒也不用,”甯知遠露出一個冷冷的笑,說不清什麼意味,“我倒還受得住。”
晏青雲已經受不住,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撕裂,每一次呼吸都十分困難,像刀刃在切割他的靈魂,胸腔裡仿佛壓着一塊大石,讓他連喘氣都喘不了。
他急需一張椅子,讓他坐下緩緩。
但他沒有退,他選擇迎面直上,迎接他的命運。
老天爺從來沒有對他仁慈過,一次都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面對這樣的狀況?
這到底是誰造成的?
為什麼會這樣!
晏青雲很想說我沒有負心,我是為了給你報仇才不得已嫁進侯府。
可是又怕甯知遠因此而自責。
如果那樣說了,那麼甯知遠承擔的壓力就更大了,他才剛剛醒過來,他會不會悲痛嘔血?
再說,就算說了又有什麼用呢?
自己确實是甯知遠一受傷就立即入府。
我的抛棄是實實在在不摻假的。
我能說得清嗎?
我怎麼說啊?
甯知遠能信嗎!
“當初你是被他搶進府裡強娶為妾的嗎?”甯知遠問。
“不是。”晏青雲搖搖頭,實話實說,“他當初沒強娶。”
晏青雲臉色慘白,越來越感到絕望。
甯知遠不會信的。
我該怎麼辦?
就算他信我,還願意要我,可我陪謝予臻睡過!不管有什麼苦衷,我确實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晏青雲搖搖欲墜,快要站不住。
他終于意識到一件事:
原來當甯知遠清醒的時候,就是他和甯知遠了斷的時候。
再也不可能了,甯大哥,我們已經過去了。
怎麼搞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