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内,昏黃的燈火在風中搖曳,投射在謝予臻臉上,照出他陰郁的輪廓。
他坐在木桌後,嘴角緊抿,形成一條冷酷的直線。
馮衡的話如同重錘般落在他的心頭,他狠狠盯着馮衡,仿佛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轉機,然而随着馮衡的話語繼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暗。
“屬下懷疑有人給侯爺下了慢性毒藥,侯爺好好回憶一下,近半年來,有誰與侯爺最親近,最容易下毒?”
最親近的人隻有一個。
那三個字浮上心頭。
謝予臻以手撫胸,隔着衣服摸了摸裡面貼身佩戴的平安符,不安的心跳慢慢穩定下來。
不會是他。
他還送我平安符了……
“應該不是下毒,”謝予臻放下了手,“我沒聽說世間有如此陰損的毒藥,專破人的内力。”
“屬下以前也沒聽過,會不會是有什麼不出世的名醫新研究出來的?侯爺練的掇月功可以用内力逼毒,堪稱百毒不侵,金剛不壞,所以這人想到先破侯爺内力,再讓毒藥發揮作用。”
“不可能。”謝予臻首先排除了一個正确答案,“世間怎麼會有心機這麼深的人,照你所推測沒有一年半載無法見效,你可有什麼證據?”
馮衡搖頭:“屬下并無證據。”
“那便是了,”謝予臻回憶,“定是我新婚夜受了内傷,沒有及時調息,酗酒好色,不知節制所緻。”
馮衡被說服:“也有道理,畢竟酒色确實害人……”
“行了,我的身體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謝予臻主動換了話題,“說說敵軍情況。”
馮衡介紹起蠻炎大軍潰逃的狀況。
這是一次徹頭徹尾巨大的勝利,經此一役,幾乎全殲蠻炎國内有生力量,如能乘勝追擊,一舉攻入蠻炎國内,或有擒獲國主,将蠻炎國納入大乾國版圖之可能。
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謝予臻當然不能放過,他幹掉白龍城統帥,自己頂替,就是為了這一刻,此乃一直以來的理想,好不容易見到希望的曙光,當即雄心勃勃,鬥志滿滿,欲要親自出征,深入蠻炎國境内,建立不世功勳。
馮衡則擔心謝予臻身體受不住,死命相勸。
馮衡認為攻入蠻炎國境内必須急行軍,不能耽擱半點,絕不能給蠻炎國反應時間,那麼在急行軍的情況下,就算身體康健之人都很難挺住,一旦謝予臻途中犯病,又不能停下來歇息養傷,極有可能造成難以想象的後果。
不如讓謝予臻穩守後方,馮衡統帥大軍,出征敵國。
謝予臻怎可能同意。
馮衡說的急行軍艱苦之處他當然知道,自古以來多少大将不是死在戰場,而是死在行軍途中。即便如此他也要孤注一擲非去不可。
他沒給馮衡明說的是,他的傷遠比表現出的更嚴重,他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如果不抓住這次機會,他以後或許再不可能出征了。
而且馮衡的能力他清楚,馮衡性子軟弱謹慎,做追擊的活還行,讓他獨當一面沖鋒,别說活捉蠻炎國主,這些兵都得陷進去。
他想吞并蠻炎國,一勞永逸,讓白龍城不再有戰争,以後就能永遠陪在晏青雲身邊,不用再像這次一樣不得不離開。
過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晏青雲過得怎麼樣。
馮衡拗不過謝予臻,作為副将隻能聽命行事,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全軍奔赴蠻炎國境内,明日一早就走。馮衡出去通告全軍,謝予臻獨自在營帳内給晏青雲寫了一封家書,信中詢問晏青雲近況,用火漆封好信封,叫親兵送回鎮安侯府。
兵丁帶着信走出營帳,謝予臻的心也随之飛到晏青雲那裡。
第二天天沒亮,夥頭兵埋鍋造飯,全營敞開肚皮大吃一頓,謝予臻帶兵出發。
謝予臻剛走沒多久,鎮安侯府的人到了軍營,面對空蕩蕩的隻留下少部分兵将駐守的大營,來人一臉懵。
府裡出事了,甯知遠清醒,帶着侯爺的男妻私奔,魏總管帶人去追,還不知道追不追得回,萬一追不回,簡直不敢想侯爺回來對怎麼懲罰他們這幫人。
這個消息越快告訴侯爺越好,偏巧來得不是時候,侯爺去蠻炎國了。
沒辦法,隻能繼續追趕侯爺。
來傳信的仆人帶着魏十七親筆書信,騎上快馬,也趕往蠻炎國内。
不提仆人能否追上謝予臻,魏十七這邊已追上晏青雲和甯知遠。
偏僻少人走的小道上,甯知遠和晏青雲到了窮途末路。
甯知遠主動迎上前,背部上半邊汗濕,臉上灰塵與汗水交織成,頭發淩亂打結,鬓發飛揚,眼窩深陷,瘦弱的身軀撐不起衣服,更顯出落魄與滄桑。
隻有那雙眼睛,還是那麼明亮,望向魏十七的時候,一如當年。
時光不曾給這雙眼留下任何歲月痕迹,縱然經過無數磨砺,他的眼睛還是亮得始終如一。
就像當年魏十七給他開門,看見的一樣。
當看見甯知遠這一刻,一切記憶都回來了,仿佛還在昨天,甯知遠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侯爺不喜歡你這樣的人,自求多福吧,還有你那個功法别練了,不适合你,那功法是我寫的。
魏十七下了馬,皺眉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甯知遠,心緒翻飛。
當殺手的人都知道一條死律:想殺人,一定要快。
魏十七在猶豫。
猶豫就會敗。
此時甯知遠抓住機會先發動,或許還有帶晏青雲逃走的可能。
但甯知遠也沒動。
晏青雲走過來,站在甯知遠旁邊,甯知遠向晏青雲偏了偏頭,“還沒介紹吧,這是我的好友,大家都叫他魏十七,其實他本名叫魏大義。”
“他真是你的朋友嗎?”晏青雲上下打量魏十七,說前不久的事。
“當初我被侯爺關在牢裡求他帶我去百花樓,他說他是你的朋友,願意幫忙,結果轉頭就把什麼都告訴給侯爺,原來他根本就是侯爺特意安排看守我的,這種賣友求榮之人,你還當他朋友?”
“自古忠義不兩全,他選擇了忠心而已,沒什麼錯。”
魏十七有些驚訝,擡頭直視甯知遠:“你覺得我沒錯?”
“對主子忠心何來有錯?我在暗衛營教的就是忠心,恭喜你出師。”
“對主子忠心對你卻……”
“你沒有帶人來圍攻,以多欺少,沒有抓青雲威脅我,讓我主動投降,最後一戰不假人手,親自前來與我單打獨鬥,給我一個體面的死法,這已經是你把我當朋友了。”
甯知遠之前的刀劍早在戰鬥中遺失,便去路邊折下一根樹枝,以此當劍,遙遙一指,“來戰吧!”
晏青雲見狀沒有絲毫懼色或擔憂,做好迎接噩耗的準備,主動站到一邊,給他們空出地方,癡癡凝望着甯知遠的身姿,甯知遠此時再落魄,晏青雲也覺得他高大威猛如同戰神。
他的眼神無疑鼓舞了甯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