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台西道之中,一道青灰人影正在急速奔馳着,想要逃出虛山。
溫十一是溫婷的心腹,其人忠心耿耿,内功深厚,更兼體型魁梧。小龍王已是及笄之年,雖然嬌小,但十一雙臂托抱仍然能舉重若輕,這份臂力也着實驚人。
要說武功,小龍王也就和黑衣老人學過點皮毛,她根基尚淺,如今更是舊傷未愈,讓她着地奔行,還遠不如男人負重跑的快。
但見兩邊壁壘如風倒後,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頭頂盤旋飄來,“主人的命令是讓我将你平安帶出英雄台。恕我冒昧相問,出這英雄台後,你有什麼打算?”
小龍王道:“師伯……洛姐姐的意思是讓我去,讓我逃出英雄台後就去找七姐姐求援。她說七姐姐說會在虛山大會的時候趕回來,那她就肯定會來。師父她現在就在趕回來的路上。洛姐姐決定去拖延時間,讓我往禹南城的方向趕,找到師父立刻将她帶回來。”
她們本來準備在英雄台養傷。這裡是意氣盟總址,虛山派所在,有天魔手謝令如和四方盟主坐鎮,還有意氣盟一百三十七門派的豪傑,本該是川北最安全的地方。
沒想到那個總盟主和意氣盟的人居然這麼沒用,還沒等祝元放出手就已經敗下陣來。
師伯沒辦法,這才決定用緩兵之計。
她相信師父一定能趕回來。
男人感到詫異,疑道:“七姐姐?那個小姑娘?為什麼你們會想要找她回來?難道洛姑娘認為憑七姑娘和她聯手就能打敗祝元放?還是她們另外搬請到有救兵?”
小龍王沒說話,其實她心底也沒數。洛清依當時就叫她趕緊跑,還讓溫小姐派人将她帶出重圍,告訴她去找師父。
她也不知道師父到底能不能赢那個老魔。
男人見她沉默,說道:“十一先把話說在前面,祝元放可是川北邪道的第一高手,縱橫東南的妖魔魁首,當今川北武林,唯有意氣盟盟主能和他匹敵。今日謝令如戰敗,川北群豪更無人能與之相抗!想要擊退此人,至少需要修煉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達到這種境界者,縱觀武林正邪兩道那也是鳳毛麟角。而這些人,無一不是名震江湖的大師宗匠。”
蕭千花神情怔然,知他言外之意。就是說她師父年紀輕輕,籍籍無名,就算趕來,恐怕也不是祝老魔的對手。
她心中本來也沒底細,不說祝老魔頭單單顯露出一山半水就已然無人能敵,就是他手裡那五個魔星鬼煞也是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但是這時被他這話刺激,小龍王登時湧起滿腔的熱血,驕傲豪邁道:“我師父一定能夠打敗他!師伯說過,師父從來就沒有讓她失望過。她也從未讓我失望過。從來邪不勝正,我師父還要勝過那個意氣盟主十倍,勝那些豪傑百倍,區區老魔頭,對她來說,定是手到擒來!”
她這海口誇出,男人還沒回應,身後三道魅影已經快要追将上來,正是玉森羅派遣來追的三名青魈!
青魈形如鬼魅,落足無聲,那一張張青面獠牙的面具滿布殺氣,使其真如索命的惡鬼般,更讓人望而生畏。
縱是男人懷中空無一物,也未必能從這般疾速追殺中逃出去,何況現在雙臂還抱着一人?
眼見追殺的人迫近,男人道:“就在西道外面,虛山腳下就有快馬,你騎着馬,亡命奔逃還有一線生機。”
小龍王心驚,就知道他的意思,男人果然将她放落在地之後,就轉頭沖向青魈,決絕的喝道:“此處我來抵擋,你速速下山求援!正道一脈,如今全系在你一人之身!”
小龍王見他渾然無懼,全仗着孤勇和三名青魈鬼激烈纏鬥,雖然險象百出也絕不讓一隻鬼過來。小龍王不敢辜負,緊攥小拳,一咬銀牙,再也沒回頭,決然往山下跑去。
小龍王初入江湖,涉世未深,往日最為英勇的事迹,也不過是和那群地痞流氓鬥毆,哪裡見過江湖血雨腥風之險惡,正邪交戰之磅礴。
溫家家仆的那句激昂的“正道全系你身”之言,使她知道她現在的責任是何等重大,男人從容赴死的背影,讓她知曉什麼是義,什麼是勇,什麼是江湖。
蕭千花一路狂奔,英雄台建設廣闊,西道寬長,還沒跑出西道,就覺遍體鱗傷發作,胸腔滞堵,髒腑灼灼,恍惚間頭暈目眩,四肢身體愈加沉實。
她本來武功就淺,還受過七星鞭之刑,雖然有意氣盟的丹藥養護,但也不過數日,仍是感到身虛體弱。現在她這般一通發足狂奔,立時就感到氣力不繼,體力不支。
小龍王踉踉跄跄,東搖西晃,氣喘籲籲的行走着。忽然一陣刺骨的寒意襲來,她憑藉直覺擡眼望去,身體猛然震顫,登時鹿眼圓睜,滿臉的驚惶。
前方一道人影截斷她的去路,兩道的壁牆各站着一名青魈,虎視眈眈的盯着她,眼角餘光還能瞥見後方一道鬼影。
前後左右已都已經被人堵住,她絕無生機。
小龍王心中惶惑,不知道這些惡鬼是從哪裡來的。是早就埋伏在這裡,等在她的去路的,還是追殺過來的青魈?如果是後者,恐怕溫家的那位忠仆已經……
四名青魈鬼極有默契,不需言語,開始緩緩收縮包圍圈。兩道壁牆的青魈躍下,四隻惡鬼向她壓迫過來。
少女什麼時候直面過這種絕境,登時玉顔青灰,粉唇發白,她身體發軟,兩股戰戰,一時心慌意亂,驚惶無措起來。心中直道:我命休矣。
要就這樣束手就擒嗎?難道真要就這麼坐以待斃嗎?
不!
蕭千花的眼底輝光倏忽驟明,雙拳緊攥,胸膛裡蓦然升起股股熱意。
“哈——”
小龍王目光堅定,聚集最後的氣力,向着前方疾步沖過去,決然揮出一拳。
以她的武功,這拳無異以卵擊石。莫說是銅皮鐵骨的青魈,就是練過兩年外家功夫的武者也不會将她這拳放在眼裡。
蕭千花清楚這一點,但是,這是代表着她尊嚴和勇氣的一拳,這是她的抵抗和勇敢,即使這微不足道。
因而當她擊中青魈鬼,對方卻不搖不晃,當那隻鬼手罩向她的面門時,心中是毫無波瀾的釋然。
就在這時,大地陡然震顫,天空豆倏忽崩陷也似。蕭千花忽覺身體瞬間重逾千斤,一陣狂風吹來,霎時天昏地暗,飛沙走石。隐約能看她面前的四道人影如遭巨槌重擊,就如破布沙包般跌倒出去。
等到風聲驟止,小龍王緩緩睜開眼睛,眼前是她期望已久的麗影。遺世獨立如月宮仙姬,翩跹妙曼似姑射神女。
小龍王雙眸倏然綻彩,一時喜心怒放,情難自抑,“師……師父!”
玉森羅祝元放是何等人物?這個老魔邪功蓋世,手段兇殘,橫行東南久矣,川北武林那是聞風喪膽,正道英豪駭然色變。又怎麼會是洛清依這樣初涉江湖的晚輩能比?
問情劍已被那老魔一手攥住,任憑她如何發力,竟也紋絲不動,仿佛一劍刺入銅牆鐵壁,泥澤暗沼,隐有沉陷之勢。
老魔右掌五指張開,向洛清依當頭罩來,即時眼前就如烏雲蓋頂,惡浪滔天,此刻已是退無可退,避無可避!
群豪都道她必死無疑,不忍再看。
就在此時,變故陡生,一道紫光倏忽電射入場中,徑直插進兩人當中,就聽“嘭——”一聲響,銀麟吞天甲和珊瑚金劍鞘相觸,二者居然拼個不分軒轾,旗鼓相當!
洛清依但見眼前魅影飄香,真氣激撞,空氣中泛起陣陣波動,險些要将她吹出場外。衣影如雲,清雅流香,洛清依心神倏震,目光迷離。
再見少女的絕色容顔,有瞬間窒息之感,蓦然心中如有巨石落地,缱绻情思似如隔三秋。
天生麗質,端的是冰魂雪魄傾城色;人間絕豔,真疑是九天仙子入夢來。
不需太多言語,眸光相觸,已是道不盡的溫柔似水,訴不完的春華秋月。
說來繁複,其實不過一瞬之時。少女左臂内曲,輕描淡寫的以鞘尖抵住玉森羅那邪異陰毒的一掌,居然将他格住,難動毫厘。
場中陡發變故,群豪還來不及反應,祝元放眉峰凜冽,沒有猶豫,左手當即撒掉問情,徑直取來人咽喉。
風劍心不閃不避,舉掌相迎。洛清依和她心領神會,早在老魔撒掉她長劍之時,順勢足尖點地,迅速退出戰圈。
風劍心和祝元放接掌相對,登時一股磅礴的力量爆發,真氣對撞引發強烈的沖擊,觀戰的群豪都險些被這股沖擊的餘波掀仰在地。
兩位當世強者交鋒,群豪隻覺耳鳴陣陣,狂風翻湧,一時居然不能直視。
就在悶雷似的巨響過後,群豪注視場中,但見那名少女依然仙姿玉立,不動分毫,祝元放卻被生生擊退出三步!
群豪驚異嘩然。
少女這時忽然左手擡起長劍,右掌拍在劍镡處,霜翎猶如一道黑光,疾速向那老魔的胸膛刺去!
這一擊其速是何等迅猛,劍中所蘊的威能又是何等霸道。縱然霜翎還在鞘中,但那把劍散發出來的森然劍氣和浩蕩的威勢仍是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玉森羅眼見劍鞘擊來,絲毫不敢大意,身軀驟沉,腳底微分,擺出安立如山的架勢,兩掌前推,運出十成内力,劍氣和掌勁相撞。群豪感覺連腳底的地面都在顫抖,霸道的真氣裹挾着滾滾威壓,讓群豪險些無法呼吸!
祝元放慘白的眼睛陡然圓睜,這劍上蘊含的威勢,居然遠遠在他想象之上。以他的武功,一時還抵敵不住!腳尖嵌進地面,居然被生生推出兩道溝壑,然而這一劍,竟還去勢不止!
玉森羅咬牙悶喝,身體忽然以一種詭異的姿勢向後折斷,霜翎堪堪擦過他的鼻尖,以強大的力量釘入老魔身後的那張盟主寶座的台階,深透兩尺有餘!
衆人看到長劍插進台階,仍然驚魂未定,此時齊齊瞠目結舌,啞然失聲。
祝元放對折的身體翻挺過來,慘白的眼睛盯着眼前清雅絕色的少女,表面仍舊不顯顔色,心中卻暗暗顫抖。就連他負在身後的手都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謝令如在他身後看的清楚,隐晦的露出幸災樂禍般的嘲諷,他強行壓住心中莫名的悸動,不知那是否極泰來的狂喜,還是某種膽戰心驚。
玉森羅看着眼前的人。那名少女自始至終都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有種遺世獨立,超脫物外的清雅絕塵。
祝元放的眼睛是陰森冷然的,她卻視若無睹般無動于衷。
老魔道:“你是什麼人?”
風劍心微微側過臉,眼角的餘光在洛清依那裡一駐而過。她容貌絕麗,群豪僅是看到她的側臉就已連連輕歎,驚為天人。
少女淡淡回道:“一個,和她一樣的人。”
師出同門,多管閑事的人……
祝元放眸光更冷,蒼白如霧的眼底似有暗火在浮湧,“本座久出江湖,不知現在江湖的小輩,居然已經如此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小姑娘,隐忍和聰明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太過鋒芒畢露,就必遭其禍。”
少女直視着他的目光,她低眉淺笑,卻語帶兵鋒,“這樣的話,前輩你不該出現在這裡啊,畢竟就像你說的,隐忍的聰明人才能活得長久,不是嗎?”
祝元放或許是太久不知憤怒為何物,就算聽到風劍心的嘲諷,鐵石般堅硬的面龐也沒有半分怒容,但他的身體卻在瞬間繃緊,聲音也愈發的冷厲起來,“你要自尋死路,本座便成全你吧。”
少女凜然無懼,向前走去,東方壁忽然驚忙叫道:“姑娘請慢!這老魔武功奇高,還精擅妖法,你不是他的對手!”
風劍心腳步微頓,溫婷回過神來,難得沒和東方壁擡杠,也跟着勸道:“七姑娘不能意氣用事,這老魔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在場的諸位英雄同心戮力,必能擒殺此賊!你不可受他一言相激,孤身犯險啊!”
風劍心的腳步不過稍頓,聞言,望向她們這邊,微微颔首示意,随即再次向祝元放走去。
張子期痛心疾首,苦不堪言。
“哎——這小姑娘怎的如此托大?嗚呼哀哉,看來是之前那一招半式讓她這樣忘乎所以,現在居然想要和那老魔單打獨鬥!嘿呀——荒唐,你們快把她勸回來啊!”
在場諸位群豪,唯有她才能和祝元放對一招半式,若是利用她這點優勢,或許有辦法拖延時間,死裡求生。
“她竟連兵刃也沒要,這不是在自尋死路嗎?嗐,到底是年輕氣盛的小姑娘,不知這天高地厚的,恐怕等會兒就後悔莫及咯!”
群豪以為這位姑娘雖然短暫的壓制住祝元放那老魔 ,但都是因她突然襲擊,祝元放措手不及之故。祝老魔當時立足未穩,又因她年輕,這才讓她三分,是以場面上看這位姑娘占據上風,但要論武功本事,卻是遠遠不及祝元放的。
說到底是因她年紀實在太輕,讓人怎麼相信她真的擁有匹敵祝元放這等邪道妖魔的武功?
溫婷見她不為所動,登時心急如焚,還待要勸,沒張嘴,就被人截住她的話。溫婷順着手舉目看去,卻見她的仆從十一正滿臉肅然的看着那位姑娘,眼神若有所思,還充滿敬畏。
溫婷既驚又喜,還沒問他,鼻息間就嗅到彌漫着的血腥之氣,這才發現男人深色的衣衫已經殘破,數道傷口觸目驚心。
“你怎麼受的這樣重的傷?”
她知道男人要帶人突出重圍是何等兇險,但現在見到他受到這種傷勢還是有些于心不忍。小龍王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洛清依的身後,見她安然無虞,溫婷拍拍男人的肩,“你做得很好。”
男人回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主人,那位七姑娘,她……”
溫婷疑惑,“她怎麼啦?”
男人沉吟半晌,意有所指的說道:“七姑娘她,是遠遠超出我們想象的人……”
風劍心走向祝元放,直到和他在十丈之内對峙起來。
她行如清風,止如朗月,言行舉止,皆見清雅。沒有劍拔弩張,她先向祝元放執禮,不像是來生死搏殺的,倒像是來約人請教的。
二者對峙,祝元放眼神幽冷,周身滾動着森森死氣,風劍心卻心如止水,波瀾不驚。
觀戰群豪此時莫不屏氣凝神,不敢移目。
洛清依握着小龍王的手腕,表面是在給她寬慰和勇氣,實際是在緩解内心的緊張情緒。她的眼睛凝視着小師妹,視線一瞬不瞬,眸裡滿溢着溫柔和擔憂。
最先行動起來的,是祝元放。
他并沒有立刻出手,隻是口唇微張,五鬼當即就聽命遵令,手執各類兵刃,同時向風劍心撲殺過來。
這五鬼悍然起勢,發動極為迅速,身形如同奔雷閃電,五種兵刃交織成天羅地網,遮的密不透風。一旦陷入其中,縱有再高絕的武功也極難脫身。
衆人呼吸凝滞,一顆心高高懸起,俱都全神注目,暗暗心驚膽跳。就怕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瞬間就要被絞成肉泥!
但聽“铛铛铛”陣陣金鐵交擊之聲,密如雨點,震若雷鳴,五鬼兵刃砍在一處,少女居然憑空消失在原地!
祝元放慘白空洞的瞳孔倏忽收緊,但覺眼角魅影疾掠,耳畔風聲吹動。玉森羅暗叫好快,心中陡震,她要取回兵刃!
祝元放轉身去看盟主的那張寶座,卻見寶劍那裡空無一人。他目光如電,立刻發現一道淡衣倩影正俏立在謝令如的面前!
這一合交鋒,變化猶如電光火石,莫說群豪還來不及反應,祝元放驚詫萬分,就是天魔手此時也隻是盤坐于地,心驚駭然。
直到風劍心拱掌執禮,清柔的聲音盤旋在他頭頂,“謝盟主。”
謝令如回過神來,壓住心中震蕩,露出蒼白釋然的笑容。素來邪肆倨傲的俊臉,此刻卻顯出衰敗的慈藹,“你終于回來了……”
風劍心微微颔首,算是回應,視線下移,落在男人懷裡那兩個昏迷不醒的女人身上,“尊夫人這是?”
謝令如垂眼,不由頹然苦笑道:“正如你所見,謝某丹田受創,内力被禁,現在已是無用之人。”
風劍心沒說什麼,輕聲道:“擡手。”
謝令如微怔,反應過來,随即擡起左掌。
風劍心右掌與他隔空相對,謝令如立時感覺到一股雄渾卻柔和的真氣從她的掌心湧過來,當即心喜。他将二女放到兩邊,立刻盤膝坐定,引導這道溫和的真氣,協助蘊養丹田,準備沖擊禁制。
場外有人恍然道:“原來如此,小姑娘好打量,她這是想先将謝盟主救出來,她二人聯手,未必不能擊敗祝元放這老魔頭。”
群豪聞言,盡皆釋然,登時心生希望,就是東方壁也面露喜色,大以為然。然而東江漁隐和北山賢者卻凝眉沉思,似有所慮。南嶺龍屠更為驚異,望着那名少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事實上,打從她出現,奎因就已經認出她的身份。當日七星頂正邪兩道大戰,他親眼目睹眼前的這名少女一人一劍,擊敗邪道七宗,力挽狂瀾的神女之姿。
以她的武功,真的需要謝盟主的助力嗎?
東江漁隐撫須沉吟,“不,恐怕并非如此。”
祝元放自始至終未發一言,如今見她對謝令如施予援手,竟也是毫不在意,見她如此,反而失望說道:“倘若剛剛,你沒有選擇去救那個廢人,而是取回你的劍,再突施暗算,本座一時不察的話,你或有可乘之機。但你現在卻放棄了這個機會,徒作這些無用之功,實在是可笑至極。”
玉森羅觑向謝令如,眼神蔑然,“就算他現在能夠站起來,憑他現在的武功,也絕非本座一合之敵。你要是指望這麼一個無用之人,那是大錯特錯。”
風劍心轉過身,眸光澄澈,目若流煙。她姿容清絕,聞言無動于衷道:“我并沒有這樣的意思,從始至終,我都沒有和人聯手的打算。我幫助他回複傷勢,隻是因為我覺得他在這裡,太礙事而已……”
祝元放白眼徹寒,聲如金玉般冷硬,“你的意思是,就憑你一人,就足以和本座匹敵嗎?”
風劍心微微颔首,祝元放登時面罩寒霜,某種久違的情緒在空洞的心中翻湧,那是憤怒。憤怒使他雙拳緊攥,使他慘白的眼睛更是陰森,“傲慢和無知會讓你丢掉性命的。”
少女淡然道:“多承指教,但是我話說在前面,你之所以失敗的原因和你的傲慢和無知都沒有關系,僅僅是因為……”
“她比你想象的要強的多罷了……”
謝令如這時從調息中醒轉過來,自然而然的接道。他雙手攥拳而後慢慢松開,在探察過内力的運行情況後,表現出不明顯的失望。
縱然有天衣的幫助,他在倉促之時能回複的真氣也不足十分之一。心中雖然略有惋惜,但是他也知道,這些就已經足夠了,足夠他走出這座高台,足夠他遠離盟主的寶座。
就像風劍心說的,他就在這裡,隻會礙事而已。比起他的黯然退場,他相信祝元放的結局會比他凄慘得多。
這麼想着,謝令如望向祝老魔,眼底有幸災樂禍的快意,“等着吧,祝老賊,你會體會到的,你會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懼……”
沒等老魔回應,他已經向風劍心拱手,誠懇緻謝道:“謝令如謝過姑娘的天高地厚之恩。”
說罷,他将曹錦弦抱起來,又呼喚遠處站立着的女人,“蟬兒,把明月扶下去吧。”
祝寒蟬雖然對他此前的責難心存芥蒂,但也知道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索性冷着臉過來将司明月扶起,打算走出英雄台。
忽然響起陰冷森然的聲音,就像是刺骨的寒風般,使人心驚膽寒,“想走?沒那麼容易!”
玉森羅話音未落,五鬼立刻撲殺過來,從五個方位突施殺手。别說是此時的天魔手,就是他全盛之時,想要在這五行殺陣中護住三人也是難如登天!
群豪駭然色變,謝令如卻是安然如山,心無波瀾。五道黑風将至,五鬼齊齊祭出殺招,漫天盡是寒光冷冽,鋒芒森然。
兵刃還在三尺之外,陡然一道磅礴厚重的氣牆憑空升起,五鬼竟如撞在銅牆鐵壁般,懸在半空,不得寸進!
不知什麼時候,紫衣少女已然站在謝令如身側,她左掌橫在胸前,以她為界,徹底将謝令如和五鬼一分為二。
這道氣牆正是她的傑作!
見她信手拈來,就能瞬息之間憑空升起如此磅礴厚重的氣牆,這名少女的内力之強,武功之高,一時令場外豪傑瞠目結舌,心神震蕩。
這怎麼可能?
少女左掌定住五鬼,随即素手一撥,氣牆帶着鬼煞突然向祝元放傾軋過去。這道氣牆磅礴浩蕩,來時仿佛大軍壓境,猶如地覆天傾!
玉森羅心中大為震動,雙腳微分,當即使出立地生根的身法。他舉兩掌護在身前,那股巨力頃刻即至,來勢洶洶如巨象奔騰,接觸時,但覺百骸作響,髒腑翻攪,腳底竟被生生撞出一丈之遠才堪堪停住。腳踏處,磚石碎裂,溝壑深入寸許。
這信手一掌之威,竟然至此!
就算是已經舍棄七情六欲的陰鬼之體,祝元放那張冷臉也不禁駭然色變,失聲叫道:“六合印!你是天垂崖的人?”
話音剛落,滿場驚疑,群聲嘩然道:“六合印?是‘隻手遮天’的楚豫南?”
“難道她是六合門的人?是楚先生的高足?”
“不會吧?我可從來不知北地還有這般人物,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一時衆說紛纭,風劍心安然若素,謝令如望着她清絕的身姿,心中暗暗驚詫。沒想到她師從劍宗居然還通曉六合門的絕學武技,着實令他始料未及。随即也就釋然過來,贊歎道:“天縱之才,名不虛傳。”
其實七星頂一戰後,楚豫南嗜武如癡,邀風劍心在天樞峰比武較技,他們惺惺相惜,當時雖未分出勝負,但楚豫南愛惜她的天賦,明裡暗裡傳過她六合門的絕密,“六合印”一招半式的玄奧。
風劍心的水玉歸藏無形無相,也能演化出萬形萬相,以她内功的特性,當然能見微知著,觸類旁通,以一法而具象天下武學之形,化用别派的武功招式不過等閑而已。
謝令如風流肆意的眼睛望向祝元放,這位他生平的宿敵,雖然還心有遺憾,但本該失魂落魄的他,此刻卻生出悲憫來,仿佛在可憐這個兇名昭著的魔鬼接下來的命運。
“祝老魔,老賊,你我交鋒二十載不死不休,别說我沒提醒你,你最好一開始就和她拼命,隻有這樣,你才能體會到什麼是絕望。”
謝令如的目光瞥過天衣的倩影,冷笑:“因為,就像我說過的那樣,她比你想象的要強得多……”
言盡于此,謝令如和他三位嬌妻走出去,虛山派弟子忙來相迎。
祝元放的暗算既然沒有得逞,就不會再出第二次手,眼見他遠離盟主的寶座,慘白的眼瞳瘋湧着晦暗的陰沉。他忽然發出怪叫,像是在黑夜裡鳴叫的枭,“你說,她比我更強?嘿嘿,嘿嘿,嘿嘿嘿……可笑!荒謬!愚蠢至極!”
他大袖一揮,本來還匍匐在地的五名鬼煞忽然抖動着身體,以各種詭異的姿勢站起來。那些動作,完全違反人體的常識,根本不像活物,倒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姿勢詭異,沒有活氣。
玉森羅口中念動咒言,五名鬼煞睜開眼,忽然擡手揚起,當場就祭出牽魂鼎,引魂幡,迷魂燈,引魂箫,蕩魂鼓這五件邪門鬼器。此時,就是謝令如也見之色變,“不好!這老魔要使妖法!姑娘要小心,别被這鬼陣幻象迷惑,否則,縱有再高的修為,恐怕也無力回天!”
洛清依當即示警:“當心這老魔的五鬼拘魂陣,這邪術詭怪異常,會迷人心智,亂人神魄,你千萬要小心呐!”
“太遲了。”
玉森羅眼睛閃過暗光,鬼煞身如黑風,迅速結成陣法,腳步如行飛地,閃轉挪移,立刻将風劍心圍在當中。
五鬼催動手中鬼器。霎時間,迷魂燈釋出黃煙滾滾,牽魂鼎湧起紅霧濤濤;鼓聲陣陣蕩人心魄,箫音哀哀惹人發狂;一鬼穿梭陣中,時見魅影重重,黑旗招展,舞動招魂幡,勾魂攝魄。
陡然間雲山霧罩,陣中伸手不見五指,耳目不辨方位,不見影蹤。場外群豪被這鬼陣的餘波波及,登時隻覺目眩神迷,頭重足輕,武功低微者更是連連抱頭哀嚎,紛紛叫苦不疊。
陣外之人尚且難以抵擋,何況是身陷陣中的風劍心?
群豪見陣中之人,仙姿玉立,從始至終都是一動未動,彷如深陷幻象不可自拔,俱都暗暗叫糟。
玉森羅見此情狀,白眼輕挑,嗤笑道:“哼哼,本座還道你有什麼天大的本事,不過如此,居然是個大言不慚,虛張聲勢的廢物!本座早就告訴過你,愚蠢和傲慢會讓你丢掉性命的……”
“真是活該,也罷,就算本座和你說這種話,現在的你也是聽不見的吧?”心念稍動,口中吟道:“去”。憂面鬼立刻會意,手擎白骨旗,旗杆如槍,尖銳如錐,乘其不備,就要往少女的腰腹刺去。
這一擊既快又狠,全力施為,就算是武功高強,内外兼修的武林高手也未必能抵擋,更别說是現在身陷迷陣的風劍心。
以玉森羅之見,此時的她就猶如刀俎待割之魚肉,束手就擒的羔羊,簡直是不堪一擊。
群豪猶在雲裡霧裡,哪裡知道場上的變化?
就在這時,變故陡生!
飲血鬼絕無可能失手的一擊,一□□出,居然如擊銅牆鐵壁,生生停在少女腰前三寸,紋絲不動!
憂面鬼驚覺有異,玉森羅目光驟沉。倏忽場中勁風暴起,紅霧黃煙被陡然吹散,顯出場中那道瑰麗清絕的身影來。
風劍心紫衣飄逸靈秀,衣袂被周身真氣吹拂飄動,如有天人之姿。她一手擎住招魂幡,飲血鬼使出全部力量,竟是不得寸進!
少女顧盼生波,眸底流煙,櫻唇含笑,似風雨中安然不動的仙山妙境,既神秘莫測,也絕妙無雙,使人望之心折。
怎麼回事?
她為什麼沒有受到五鬼拘魂陣的影響?
她怎麼可能在這陣法中安然無恙?
群豪震動更不必提,謝令如驚駭,饒是玉森羅那張鐵面玉顔也不禁陡然色變,驚聲道:“這不可能!”
少女柔麗清和的聲音宛如天籁,穿過摧魂動魄的鼓箫魔音,彷如遠在天際般缥缈的仙樂,又似近在耳邊的低吟淺唱,“原來如此,這就是五鬼拘魂陣嗎……”
她的視線落在手裡那杆黑旗上,又輕輕掠過腳踏五行步,在陣中疾速穿行的鬼煞,“号稱玄門異法,其實是迷心幻影的邪術,也就是幻術。我想,這是利用布陣者施展的動作,發出的聲音以及顯現出來的幻影,使用迷藥或者是某種物體擾亂人的五感造成的幻覺。”
“五感就是形,聲,聞,味,觸。就是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通過擾亂人的這五種感覺,使人意識恍惚,神亂智昏。”
玉森羅聽到她的這些話,不由心頭猛震,暗暗驚奇。就連天魔手謝令如也束手無策的五鬼拘魂陣居然對她沒有半點作用?甚至其中的奧秘都被她一言道破,這叫他怎能不驚?
确如風劍心所說,凡人憑藉五感辨物。所謂的五鬼拘魂陣法,名字玄乎邪怪,其實就是迷惑人五感的幻術。
以迷魂燈擾亂嗅覺,以牽魂鼎侵蝕皮膚,使其觸覺失常,以鼓箫之聲混亂人的聽覺,以招魂幡迷惑人的視覺。一旦陣中人五感俱損,當然會任憑宰割,束手就擒。
玉森羅眼神幽沉,冷硬的面容肅穆嚴正。此刻,他心中終于升起某種危險的預感,本來修成鬼印和玉身的他應該早就摒棄七情六欲才對。
然而,眼前的少女卻帶給他奇妙的感受,這種感受,甚至是二十年來巅峰的虛山怪隐和天魔手都沒有給予過的,名為“恐懼”的情緒。
“那又怎麼樣?你到底是誰?你到底是什麼?本座這奇門異法為何對你無用?”
風劍心随手撒開招魂幡,憂面鬼立刻乘虛而入,一槍直刺她的心髒。少女側身,讓過奪命的尖錐,随即輕描淡寫的一肘擊在鬼煞的後心,飲血鬼往前撲倒在地,甚是狼狽。
“并沒有什麼特别的原因,就像謝盟主說的,僅僅是因為……”
她從容不迫,信手之間就讓五鬼的攻勢全部落空,“我比你要強得多……”
祝元放嘴唇翕動,飲血鬼在地面翻滾,又再次站起來。五鬼結成陣法,将她圍困在其中。這次卻沒有着急動手,他們運轉玄妙的步法,準備見機而動。
風劍心柔聲歎道:“故技重施,技止此耳?”
她在陣中閑庭信步,雲淡風輕,将這妖法鬼陣視如無物。櫻唇微綻,道:“此陣雖然詭谲玄妙,但也并非無法可破,就算是現在,我能破陣的方法至少也有三個。”
這話出來,群豪皆驚。也不知她是當真能彈指破陣,還是信口開河,虛張聲勢。
玉森羅眼底生寒,立即催動鬼煞。
憂面鬼飲血使擎旗相向,笑面鬼鈎腸使一手托着牽魂鼎,一手持銀鈎。怒面鬼食心使一手執迷魂燈,一手握輪刃。
三鬼齊出,兇險萬分!
天衣袅袅婷婷,站在陣中,容色沒有半分的驚畏。她眸光清冽,悠悠道:“既然‘五鬼拘魂陣’是擾亂五感的邪術,那麼,封閉五感的話,這陣不就沒有用了嗎?”
說罷,風劍心居然真的垂落眼簾,開始摒棄呼吸,神遊物外。她兩手垂立在兩側,整具身體都似失去生氣,和那些屍鬼相類。
玉森羅神情微頓,像是有些難以置信,倒不是恐懼,是因她的愚蠢而發笑。不說她在頃刻之間就切斷五感,若是真的舍棄感覺,拘魂陣确然無法發揮作用。然而,人一旦失去五感,就會變得不堪一擊。
玉森羅慘白的眼睛愉悅起來,不禁桀桀叫道:“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人是憑藉五感辨知萬物的,一旦失去五感就如行屍走肉。現在你看不見,聽不着,摸不到,又與死人何異?”
說着,念動咒言,三鬼手執殺器,立刻撲殺過去。鬼煞的身法極快,三鬼齊出,瞬間就能将人撕成碎片!
沒想到,風劍心身姿翩若驚鴻,缥缈靈逸彷如流風回雪,如夢似幻,若雲若霧,三把兵刃殺來,居然還觸不到她半片衣角!
玉森羅心驚,眸光倏沉。
風劍心在殺陣中如閑庭信步,刀鋒間還能遊刃有餘,她像是在刀尖翩翩起舞的精靈,清姿靈動,從容的避過劍影刀光,素手輕點,擊穿鬼煞的銅皮鐵骨。
風劍心遊走在險象之中,聲音缥缈空靈,從場中傳出來,“不要依靠耳目去見,如果封閉掉五感的話,那麼,使用第六感怎麼樣?”
少女周圍的真氣在浮動,早就擴散開來。
“心眼……”
此刻,她雖閉着眼睛,完全封禁五感,卻似是生出第三隻眼,将五鬼的腳步,身法,動作盡收眼底,再從容擊破,如有神助。
“心眼?”
溫婷驚詫,“她在說什麼啊?心眼,是什麼?難道人真的能用心去看,去聽嗎?”
“可以。”
謝令如正色回道,群豪都看過來,準備側耳傾聽。
“人以五感辨知萬物,但五感外還有第六感,也稱為第六識。武道修煉到某種境界時,就将體内的真氣外放,以感知物體的形狀和動作,也就是‘氣機’。若将氣機修煉到極緻,真氣所及之處,如耳目之見,如手足之觸,這就是‘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