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嘩動,心中的震撼已經超越身體帶來的昏沉。
東方壁道:“那師父您為什麼……”
沒有使用“心眼”?
這話沒說完,其意不言而喻。
謝令如觑他,随即注視場中,歎道:“你知道,要将氣機修煉到能以心觀物的境界,要求苛刻到什麼程度嗎?不僅需要具備極其高深的内功,磨砺出極其精純敏銳的真氣,二者兼備,還需要得天獨厚的機緣。”
言外之意,縱然強如天魔手,也無法修煉出“心眼”,不僅是謝令如,世間能修煉至此境界者,屈指可數。
群豪愕然,忽覺耳畔鼓箫之聲戛然驟止,身體陡然舒泰,神識漸趨清明起來。
衆人移目場中,但見少女猶如清風朗月,遺世而立,五鬼卻已倒卧四處,手裡的兵刃七零八落,顯然勝負已分。
當真如她所言,隻要她想,頃刻之間就能破這白骨旗的“五鬼拘魂陣”!群豪還不及大喜過望,祝元放口唇翕動,仿佛不死不滅的鬼煞身體躊躇抖震,竟然再次站起來。
五鬼擡手一招,那些鬼器再次飛回他們的手裡。五鬼迅速結成拘魂陣法,一時煙霧再起,鼓箫震蕩,群豪驚歎,這些鬼怪還真是陰魂不散。
“哼哼哼,怎麼樣啊?就算你能在陣中自保,殺不死他們,也破不了這陣。”
風劍心不急不緩,緩緩睜開眼睛,明眸漆黑如夜,燦若流光,眸光似能穿透重重迷霧,她說道:“你這陣既然是幻術,那就當以破幻之法破陣。像你這種程度的幻術,我也會……”
話音剛落,風劍心淡然的從左袖中取出一支玉箫。她這袖中似有天地萬象,那箫箫長近有三尺,不知她是如何收藏在袖中的。
箫身八孔,材質似玉非玉,似竹非竹,通體明潤,遠遠見時發出淡青色,隐蘊紫氣流光,一看就知道,這管箫絕非凡品。
此箫名叫:“聆歌破月”,是當年在巫山雲湖底秘境,上官逢臨别時所贈,風劍心權當留念遣懷之用,不意今日卻還有這般妙處。
滄海四部秘典,部部都是震古爍今的絕世武學,四門武功都有驚世駭俗,天翻地覆之能。
每部修煉功法各有側重。其中《修羅典》修元神,《千劫經》鍛體魄,《天物刃》煉的是真氣,《陰陽律》則淬魂靈。
就說這部《陰陽律》,分為《陰律》和《陽律》兩部。《陽律》出時,則奪心亂智,迷魂攝魄,能控制心神,拘靈遣将不過信手為之。到施展《陰律》時,更是毀天滅地,所向披靡。
《陰陽律》不但能摧人魂魄,更能強韌修煉者本身的魂體意識,是以就算風劍心沒有封閉五感,在拘魂陣中也能行動自如。
五鬼拘魂陣中,鼓箫二法說的玄妙,其實就是以音波迷心亂神的邪術,和滄海《陰陽律》的霸道相比,着實不如遠甚。
但見佳人纖纖玉指按撫玉箫,一口清氣吹進管中,其音婉轉悠揚,清心悅耳,英雄台四方八面回蕩着陣陣清鳴,餘音不絕,竟将撼人心魄的鼓聲和凄清嗚咽的箫聲沖散,群豪本來眼昏腦脹的頭顱頓覺壓力驟減,心緒漸趨平複。
群豪相觑,面露喜色,沒想到這位姑娘當真有深藏不露的本事,不僅有心眼的神通,這吹奏的箫聲更有清心靜性的妙靈,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蕭千花情不自禁的緊握洛清依的皓腕,心中不勝歡喜,“太好啦!這樣一來,師父定能勝過那個祝老魔,師父她會赢的,對嗎?”
身邊的人沒給她回應,蕭千花擡眼看去,卻見她默然站在場外,清眸望着場内的纖影,一瞬不瞬。
洛清依心間是莫可名狀的榮耀,然而一絲疑惑也悄然湧入心頭。縱然她們兩情相悅,親密無間,但風劍心身上依然還有太多秘密,這讓她面對心上人時就如霧裡看花,如夢如幻。
想起龍圖山莊一戰,天水閣前她曾經見過的那雙迥異常人的藍色眼眸,還有現在她通曉的迷魂幻術,樁樁件件俱都超乎常理之外。
箫聲忽然涓細輕柔,若夜風朗月,忽而起伏跌宕,似哀吟悲鳴,恍惚間滄海潮起潮落,雲卷雲舒,最終風劍心兩掌張開,玉箫浮空,在身前疾旋,氣流穿過管中,箫聲陡然凄厲呼嘯,其聲高上雲端,仿若長夜驟起的一道驚雷,猶如電光撕破黑幕,磅礴澎湃的音波炸裂,巨大的沖擊爆破般,風卷殘雲,凡人觸之則百骸盡斷,粉身碎骨。
霎時,蕩魂鼓破,引魂箫斷,迷魂燈碎,牽魂鼎裂,招魂幡折,轟然巨響過後,五鬼口噴血箭倒飛出去。
餘波猛烈,其勢洶湧如潮,場外群豪一時沒防竟被這股音波吹翻。
直到風劍心将玉箫收進袖中,一切俱都歸于沉寂,正邪兩道當時鴉雀無聲。
祝元放慘白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女,隐蘊着滔天的怒火,怒火深處,還浮動着隐晦驚懼。直到他察覺到自己居然無意識的倒退開半步,這讓他感到難以置信。
風劍心從容凜然的向他緩緩走來,此時玉森羅心中浮現出一種他極其陌生的情緒,這種情緒正在支配着他的行動。
是憎惡?還是憤怒?
或者,是恐懼?
玉森羅倉惶的念動咒言,五鬼如同破爛不堪的牽線人偶,在地面不斷的抽搐滾動着,最終還是以某種詭異的姿勢再次站起來。
他們的身體扭曲傾斜着,就像是殘缺不全的活死人。
現在的他們無法感知到疼痛,也早已舍棄作為人的七情六欲,隻是單純的,作為一件殺戮的工具,猶如行屍走肉……
甚至無法稱之為活着的存在。
鬼器已經毀壞,五名鬼煞立刻祭出兵刃,再向風劍心沖将過去。不知痛苦為何物,不知恐懼為何物,泯滅人性,悍然戰鬥。
天衣腳步未曾頓住,将這兇厲至極的五行殺陣視若無物,一步一步的向祝元放走去,“其三,”風劍心輕啟唇,語出如泉,其聲柔麗清靈,全身纏繞着真氣,衣袂無風飄動,端如神女降世,凜然無雙,“五鬼拘魂也好,邪門異術也罷,根本就不需要招架,但憑境界,碾壓過去就好……”
一言說罷,倏然間,天昏地暗,蒼穹仿佛瞬間崩裂,磅礴浩蕩的真氣直如天頂崩潰的滄海洪流般,從天空傾覆到地面,摧枯拉朽的力量,當時就将五名鬼煞壓垮!
五鬼以五體投地的姿态屈服在這移山拔海的力量面前!
霎時間天傾地覆,祝元放都被這境界的威勢壓得險些要跪倒在地,四肢猶如灌鉛,百骸形似縛鎖,背負千鈞之重而寸步難行!
恐怖的真氣洪流垂落到地面,擴散開來,狂風怒濤般的沖擊向場外,餘波之強,就連群豪也險些站立不住,身體猛然驟沉,心中俱震。
巨大的奔流如山嶽傾軋崩塌,要使人粉身碎骨,群雄立時運轉内力相抗,但覺天穹之重,似乎要讓他們将雙足也陷進地底。
“這是……什麼啊?”
群豪驚聲駭然,咬牙切齒,苦苦支撐着。
“這難道是……境界!”
“這怎麼可能?你是……”
直面承受着這股天地傾覆般的威壓,玉森羅祝元放現在總算知道,眼前這名神秘少女的真面目。
蒼白的眼瞳圓睜,似是難以置信,充斥着憎恨和惡意的眼神盯着她,枯瘦青白的身體瘋狂的湧出縷縷黑氣。青筋突突暴起,祝元放頂着驚世駭俗的威壓,嘗試着伸出手,踏出腳,試圖去抵抗這種懸殊的力量差距。
聲嘶力竭的怪叫猶如惡鬼嚎哭般凄厲,玉森羅叫道:“先天境界!你是……天衣——”
其聲高亢入雲。
一石激起千層浪,群豪聽到這句話,俱都心中狂震,目露駭然。
“什麼?她,她是天衣?”
“劍宗的天衣?”
“風劍心?七星頂單掌斃黃風,一劍敗七魔,是那位天衣?”
當時,群豪瞠目,英雄嘩然。
蕭千花内心震撼不已,她已經怔在當場,此時神失魄散,意識恍惚。
本來以她的武功造詣,在這股磅礴的力量洪流中根本不可能支撐住,早就該匍匐在地,屈膝跪倒。但因洛清依和她,以及謝令如都曾受過風劍心的一道真氣,因而若非天衣刻意施為,她們三人受到的威迫會較之尋常更輕。
當然,親疏有别。這三道真氣,以洛清依最強,小龍王次之,謝令如獲取的不過一縷而已。
謝令如當場一語道破,“沒錯,她就是天衣,風劍心。”
東江漁隐忙将女兒護在身後,駭然驚道:“她,她就是天衣?”
溫婷和張婉儀張口結舌。
“七,七姑娘就是劍宗的那位?天哪……”
東方壁更是驚的啞口無言,險些就被那股先天威勢壓倒,追悔莫及的恐懼和死灰複燃的蠢動在他眼裡反複浮動,晦暗不明。
小龍王倏然回過神來,仍是猶在雲裡,滿眼的難以置信。
她雖然是初涉江湖,但也道聽途說,耳濡目染過中原武林的某些傳說見聞。知道這世間,号稱英雄豪傑者猶如過江之鲫,數不勝數。
其中正道以十二宗為首,邪道則以十三門為尊,正邪交鋒,勢不兩立。世間武學之道,以先天為至高,修煉至先天之境者為絕頂。絕頂高手屈指可數,每位都足以稱之為武林傳說,都是高山仰止,望塵莫及的存在。
要問當今武林風頭最勁,聲勢最高的絕頂強者是誰?既非正道之首禅宗的霸佛,也非邪道之主,領袖群魔的暗尊。
毫無疑問是天衣,天衣風劍心!
十七歲成就先天境界的天縱之才,可以說是驚世駭俗,震古爍今。
七星頂單掌斃黃風,一劍敗七魔,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這樣的人物,别說是當今之世,就是放眼三百年裡,也是絕無僅有,舉世無雙的存在。
小龍王流落江湖之時,就多曾在市井坊間聽說過天衣的傳說。世人都說她清絕如仙,劍法通神,對她極盡稱頌之詞,這讓小龍王心馳神往。
江湖傳說,當今俠女之中,以雁妃晚的智計最高,風劍心的武功最強,偏偏這二人還都份屬劍宗,這讓武林諸餘各派,皆難以望其項背。
然而,這樣傳說中的人物,竟然會是她的師父?這事實如夢如幻,是真似假,真令她無法相信。
“一力降十會……”
風劍心款步走向祝元放,她的聲音猶如間關莺語,溫柔婉轉,但在玉森羅聽來,卻如同幽冥鬼域的低吟淺唱。
他是森羅百鬼之首,畏懼人卻比鬼更甚!
天衣經過五體投地卻還在張開手足,拼死掙紮舞動的鬼煞。她俯視着這些蠕動的爬蟲們,眼裡沒有悲憫,沒有仁慈。
在看到這些非人非鬼的怪物時,她就能從那森然的血腥氣中,看出他們背負着怎樣深重的殺孽和罪惡。
像是碾碎蝼蟻般,天衣一腳将鬼煞的頭顱踩進地底。鬼煞的整顆腦袋都陷進去,看起來就像是一具無頭的屍體。
鬼煞銅頭鐵腦,頭顱陷而不碎。一人的腦袋被踩進地底,五名鬼煞的身體卻同時急速抖動抽搐起來。
此情此景甚是恐怖詭異,五具活死人的軀體瘋狂抽動,最後都癱軟不動。
鬼煞一心五體,或許是天衣剛剛的那一腳已經直接摧毀他的大腦,也或許是在洶湧如潮的境界壓制中,祝元放已經無力再繼續操控傀儡。
她道:“以力破萬法,在絕對的境界差距面前,任何的詭術異法都不過是旁門左道而已。”
仿佛能讓天地都為之傾覆的境界漸漸收入天衣體内,威壓雖然沒再外放,然而她存在的氣勢卻更加令人戰栗。
無堅不摧的利劍收回鞘中并不代表它不再有危險,僅僅意味着當劍再次出鞘時,更加兇險罷了。
謝令如在場外聞言,不禁切齒哂笑。
“說得還真是輕松啊,除非能達到先天境界,否則根本做不到以境界碾壓的方法破陣,即使是修成先天之境的高手,真氣也并非無窮無盡,張開境界的瞬間消耗的真氣之龐大是遠超常人負荷的。”
雙拳緊握,身體不住顫抖,甚至連司明月也注意到他的異常,謝令如的眼底壓抑着憤怒和難堪。
川北這場正邪之戰,天魔手一敗塗地,如今居然還要仰仗天衣來力挽狂瀾,他唇角噙着慘然的笑,不甘又苦澀,“天衣風劍心,果然遠在我之上……”
武學之道,先入後天,再進先天,後天境界以出神入化為巅峰,内力在體内奇經八脈循環往複,連綿不絕。真氣一旦外放,纏繞在體外則會極速的逸散消耗,消耗的速度就像奔流般一去不返。
是以強者對決,輕易不會外放真氣,若非有一擊必殺的把握,或是力量懸殊,否則這種手段必定得不償失。
然而先天之境卻是另當别論,所謂後天先天最大的區别,就在前者修煉的是本身的内力,日益精純,而後者的内力已經足夠深厚純粹,内力足以牽引天地之氣,化為己用,形成境界。
境界之内,無人能與之相抗。
先天後天,可以說是天壤之别。
境界的威壓被緩緩收入風劍心體内,那股磅礴的壓力陡然一輕,祝元放的身體登時如繃緊的弓弦猛然斷裂,倏地垮塌。
他擡起那雙慘白的眼睛看着她,空洞的眼瞳盡是怨毒。他口中發出呼哧呼哧的,像是嘲弄又像是咆哮般的聲音,“呼……呼呼……先天境界?嗬,嗬嗬……”
冷硬如鐵的面目無法表現出分明的情緒,像是修羅惡鬼般青白的面孔扭曲成詭異的獰笑,“那又……怎樣啊!”
一言吼叫,祝元放整個人化作一道虛影,如同黑火般向天衣撲來,猛然探出一抓,汲魂鬼手當頭罩落!
眼前俱是爪影,她已無處可逃!
風劍心站定,眸色微凝,從容不迫的擡起右手,向前擊出一拳。拳掌相觸,兩股絕強的内力撞擊在一處。
轟——
一聲巨響,彷如一道驚雷,天地似都為之昏暗。腳底的地面陡然震顫,以二人為中心,氣浪爆裂震蕩開來,澎湃的餘波險些要将群雄掀翻在地。
這一合之威,居然這樣不可抵擋!
一擊後,二人一觸而分,随即倏忽又激烈碰撞在一起。拳掌交鋒,風劍心每一拳俱都含雷霆之威,其速之疾仿若九天的電光,肉眼凡胎不能分辨;祝元放掌出如風,每一掌皆有鬼哭狼嚎之聲,凄厲森然,漫天掌影交織縱橫,如見森羅萬象,似渡冥府陰曹!
移形換影,群豪但見一黑一紫兩道光影碰撞糾纏,一次次疾如風雷的交戰皆是天昏地暗。衆人張眼瞠目,卻連人影也看不真切,更遑論她們施展的武功招式。
一時間,風劍心和祝元放竟鬥成了個你來我往,旗鼓相當。
群豪盡皆瞠口結舌,心内震撼不已。
“想不到,真想不到,這位天衣真有好本事,祝老魔稱雄邪道久矣,武功何等兇強霸道,深不可測?現在竟也奈何不得她!”
群豪聞言,也不由連連颔首,稱贊道:“不錯,她竟能跟那老魔鬥個難分高低,不落下風,先天之境果然了得啊。”
群豪面面相觑,皆是大喜過望,一時都覺轉敗為勝,就等那老魔精疲力盡,他們這邊人多勢衆,到時再一擁而上,便能逆轉乾坤。
蕭千花見師父和那老魔相鬥,久戰多時也未露敗象,心中略微放松,捏着洛清依的衣角,也不禁面露喜色。
“師父她好厲害,居然和那個老魔打成平手,師伯你看……”
轉眼去看洛清依的神情,原以為師伯定也是歡喜欣然之色,卻見那名少女目視場中,眼神一瞬不瞬,玉色肅穆,眸光凝重。
蕭千花還在迷惑不解,怯怯的去看謝大盟主的臉色,卻見他也如師伯般凝眉不語,面上毫無喜色。
蕭千花的心在一瞬間提到咽喉,心慌意亂之際莫名生出些許不安的預感。
這時忽聽群豪響起嘩然之聲,蕭千花急忙望向場内。這一看,險些魂飛天外,魄去九霄。
原本還難分軒轾的二人,如今形勢突變,祝元放那老魔愈戰愈勇,“汲魂鬼手”更是大顯神通,勢不可擋!
反觀風劍心接住他三掌後,居然不敢直撄其鋒,每每以身法閃讓,避其鋒芒,似乎已隐隐落到下風。
蕭千花看的心中驟緊,群豪也立時憂心忡忡起來。東江漁隐歎道:“果然如此,祝老魔的汲魂鬼手乃是《屍魔經》中的邪典秘傳,施展這門功法之時,能憑生幻象,迷心亂神,極難對付。更加可怕的是,汲魂鬼手運轉時,還能在拆招換式的瞬間汲取對手的内力真氣。不僅僅會通過人的手足,甚至身體的每處部位,隻要碰到,内力就會被奪走,這樣,對手愈戰愈弱,老魔反倒越打越強,他隻需靜觀其變就能取勝。唉……早該出言點她一點的。不過現在看來,她也慢慢察覺到了這點,希望為時未晚吧……”
張婉儀聞言,不由俏臉煞白,蕭千花心中陡沉,故而福至心靈,連忙叫道:“是了,用劍!”
她盯着場中,就插在盟主寶座前入石三分的那把寶劍,目光灼灼道:“既然不能碰到那老魔頭,讓師父用劍不就好了嗎?這樣的話,就算不直接碰到他,師父也可以……”
小龍王自以為得計,興沖沖的說道,東江漁隐沉歎歎息,道:“小姑娘,哪有你說的這麼容易?就算是神兵利刃,若無内力真氣附着其上,也與凡鐵無異。沒有真氣,雖然不會被他的汲魂鬼手所制,但也傷不到那個老魔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聽祝元放揚聲長嘯起來,其聲凄厲如厲鬼夜哭,他見風劍心已然不敢招架,疲于奔命,不禁肆意忘形,“先天之境,徒有虛名,原來不過如此!哈哈哈哈……”
風劍心沒受他言語相激,神色依然平靜,心如止水。
群豪聞言大駭,東方壁強撐着身體,望向沉着臉的謝令如,不免憂心惶惶,“師父,您和那老魔相抗二十載,老魔頭更是曾敗在師尊手下,您對那他可謂是了若指掌,師父不妨出言,幫幫那位七姑娘吧?”
群雄聞言,俱都望過來,滿眼期望。但見謝令如面色凝重的觑向衆人,這讓群豪心中登時收緊,生出不安的預感。
果然聽天魔手哂笑:“幫?我可沒辦法幫她。”
“師父!”
東方壁心急道,知他必是對先前群豪的态度耿耿于懷,還要再勸勸他,謝令如卻看向身邊的洛清依,意味深長的問道:“洛姑娘有辦法嗎?”
蕭千花滿懷希望的看着她,卻見她現在是應也沒應,仍是全神貫注的凝視場中。謝令如也沒在意,風流多情的眼睛轉回場内,苦笑道:“是吧?我就是不喜歡她這樣,一開始不會用盡全力,是她的壞習慣。”
群豪一聽這話,登時愕然。
“謝,謝盟主的意思是……”
“她,她還沒用盡全力?”
“怎麼會?”
謝令如道:“青丘原一戰是如此,七星頂也是,一開始從來就不會用盡全力,讓對手以為有機可乘,其實從來都沒有勝算!天衣風劍心,她可沒有看起來的那麼……”
“謝先生慎言。”
洛清依不想小師妹被人惡言中傷,适時出言截斷。謝令如也沒多置喙,隻是想到這裡,天魔手不免生出些許屈辱感。
青丘原也好,七星頂也罷,天衣總是這樣深不可測。看似勢均力敵的交鋒,其實她從始至終都顯得遊刃有餘,從容不迫。
在她眼裡,謝令如和祝元放又有什麼區别?
其實,他這話多少是有些冤枉風劍心的。洛清依知道,小師妹并非惡劣的喜歡玩弄對手,戲耍敵人。隻是她的戰鬥經驗還太少,為使能從戰鬥中獲取體悟,她會習慣性的将境界限制在與對方同等的程度。
“先天境界的強大,還遠遠不止如此啊。”
謝令如感歎道,真想看看啊,所謂先天境界的極限。
轉念一想,謝令如計上心頭,他轉向洛清依正色道:“洛姑娘,關系正道氣數,此役不容有失,還請恕謝某無禮。”
洛清依還在疑惑,就見謝令如站出來,向場中喊話,“風姑娘,莫再與這老魔糾纏,此賊喪心病狂,惡貫滿盈!你若放虎歸山,必然遺禍無窮啊!這老賊可是口口聲聲說,要将你這小徒弟掏心剔骨,還要将洛小姐剝皮抽筋呢!”
紫衣少女的身形微不可察的滞頓,旋即讓過玉森羅汲魂鬼手邪惡陰毒的一抓,地面登時裂出五道抓痕。
風劍心無暇他顧,向洛清依這邊投來關切的目光。
大小姐初時反應不及,回過神來,才知道自己已經被這謝令如利用,但這時他以正道安危為由,所作所為又非有違道義之事,洛清依若是深究起來,反要落個不識大體的名聲。
見小師妹望來,洛清依隻能微微颔首。
祝元放見她久戰至此,仍然遊刃有餘,心底怒火翻湧,見她二人還在姐妹情深,索性相激道:“嘿嘿……你毀了本座的鎮門鬼器,罪該萬死!本座不僅要将你削肉焚骨,碎屍萬段,還要将那小賤人剝皮抽筋,做我蕩魂鼓上的美人皮!嘿嘿嘿嘿……”
瞬時,天衣周身的氣息陡然劇震,真氣透體而出,牽引着天地之氣,化作一道浩瀚磅礴的風雷直沖雲霄。
彷如神劍出鞘,頃刻撕裂天穹。
風劍心冰絕冷凝的眼睛望過來,幽深寂靜的眼眸宛若無底的漩渦,陰戾殘暴的修羅惡鬼此刻卻仿佛連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撕扯進那處無盡的深淵之中!
玉森羅桀桀怪叫,身法愈快,腳步閃轉猶如縮地,瞬時就到少女面前,汲魂鬼手纏繞着森森死氣,一抓直掼她的面門。
這一擊勢要取下她的腦袋!
天衣眸沉如墨,清顔冷若冰霜,見他抓來也不閃不避,一拳迎将上去。
祝元放白眼微綻光華,心内快躍。
“不自量力!”
拳掌相觸,轟——
風雲仿佛都為之一暗,地面震顫,力量沖擊的餘波蕩開來,巨大的氣浪險些要将站在場外的群豪掀翻。
風壓狂烈,一時竟叫人睜不開眼睛。
待到狂風拂過,衆人心懷忐忑,往台上凝目望去,所見之景卻叫人難以置信。
天衣仙姿清絕,凜然玉立,而祝元放卻半佝偻着身體,一隻左臂無力的垂在腰側,手臂上遍布着刀傷劍創的痕迹,像是黑氣又像是血液般的東西從他的傷口處噴濺出來,在滴落到地面之前化作縷縷黑煙。
玉森羅微昂着頭,暴突的慘白的眼睛死死盯着風劍心,瘋狂的,怨毒的。
但是,他敗了,在這一回合中一敗塗地。
群豪嘩動,登時心中澎湃狂喜,就連洛清依也在此刻略微放松身體,在放開蕭千花手腕的時候,她感覺到手心一陣濕涼的觸感,這時她才知道,自己其實遠不如表面那樣雲淡風輕,早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緊張的沁出層層薄汗。
群雄沒想到剛剛還勢均力敵的二人,力量差距會如此之大,天衣一拳就能打折祝老魔的一條手臂,當真駭人聽聞!
風劍心知道,她全力之下雖然能和祝元放硬撼其鋒而始終保持不敗之地,但是,這一合廢掉玉森羅左臂的卻是滄海的絕學——天物刃!
滄海伐部有一門至高的絕學,就是号稱當世至邪至惡的功法,名為《修羅典》,血魂煞。
血魂煞和《屍魔經》中的汲魂鬼手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卻遠勝後者。比起汲取真氣的汲魂鬼手,血魂煞不僅能奪取人的内力,還能吞噬對方的血氣,内力精血都能反補給己身,使對手愈戰愈弱,己身愈戰愈強,甚至有不死不滅之功!
滄海四部之中,能克制血魂煞者,非天物刃莫屬。風劍心以本身的真氣化為萬千利刃,在汲魂鬼手襲來之時,順勢而為,将真氣打進玉森羅體内,氣刃入體,當即切筋斷骨,縱然是銅皮鐵骨的祝元放也絕難抵擋。
然而,一切并沒有結束。
玉森羅祝元放,橫絕東南二十年,一統川北邪道,屠盡敵手,滅盡英豪,二十年前惜敗在謝令如之手,從此蟄伏隐遁,今日卷土重來,眼見大業可成,怎能功虧一篑?
二十載虛度春秋,到頭來,他怎麼能甘心就這樣失敗?
早已舍棄的七情六欲,怨恨和憤怒此刻在心底翻湧。額前的玉身鬼印愈發的豔麗如血,在慘白的面目上,更顯得詭異妖邪。
“嗚哇哇哇——”
一聲凄厲的怪叫震耳欲聾,祝元放決定拼死一搏,再次向天衣殺去。他右手化作手刀,黑氣纏繞在其上,形如一支無堅不破的尖錐,直取天衣的心腹!
生死即在頃刻之時。
“太慢了……”
風劍心輕聲呢喃,垂眸觑他,原本在境界的巨大差距下,祝元放的速度就遠不及她,而今廢掉左臂的他,這種程度的速度在天衣眼裡,更是緩慢不堪。
風劍心身體讓過他刺來的右臂,順勢一手扼住他的手腕,一腳踢中老魔的膝蓋,看似漫不經心,随意而為,這一腳卻已然踢碎老魔的膝骨。
祝元放身軀瞬間失衡,猛然往前撲倒,天衣借力用力,将他掼向堅厚冷硬的壁壘。
轟然一聲巨響,祝元放如同一塊巨石撞進壁壘之中,砸出觸目驚心的深坑。
登時磚石俱裂,碎屑激射,群雄嘩聲聳動。
這一掼,玉森羅被抛出近二十丈,撞在壁壘上,卻猶如隕星墜地之威。其中威力之巨可見一斑,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天衣身如紫電徑直射向滾滾煙塵之中,轟隆的巨響,英雄台的堅實壁壘都為之震抖,碎石滾落,塵土飄揚。
衆人心生畏懼,當即遠離危牆。
天衣來勢兇猛的一記膝撞,直接撞斷玉森羅的脊柱。淡紫的衣影随即裹挾着黑氣沖破煙塵土幛,群豪就見天衣按着老魔的頭顱在堅實的石壁牆壘上推出溝壑般的痕迹。
祝元放枯瘦的身體仿佛破布口袋,在她手裡毫無掙紮的能力。然後,他的身體被再次掼向英雄台,巨大的力量讓他的身體在地面砸出恐怖的深坑。
還沒等那老魔找回意識,當他試圖從坑裡強撐着站起身時,天衣從壁上電射而至,一腳将他擡起的腦袋踩進地底!
風劍心的聲音就像是清風朗月,盤旋在他的頭頂,“先天境界的感覺,怎麼樣啊?”
祝元放這老魔已經修煉出近乎不死不滅的銅皮鐵骨,常人但凡遭受到這種程度的攻擊就足以殒命,但他在承受住這樣猛烈的攻擊後,似乎也還沒有氣絕身亡。
腦袋被踩進地底,身體匍匐在地,四肢卻還在猛烈的抽搐抖動,就像是無頭厲鬼般,甚是驚悚駭然。
風劍心感覺到腳底倏空,玉森羅整個人居然在她面前消失不見,地底卻傳來輕微的碎響。
“嘭”的一聲響,他竟從風劍心身後破地而出!誰知他的身體還在半空,天衣竟似早有預見,早在他消失時,就将足尖輕點,趁他破地而起的瞬間,一腳掃在他的側腰。
巨大的力量讓他的銅鐵身軀差點對折,腰柱瞬時斷裂,身體被踢飛出去,撞在英雄台的盟主寶座階下。
階台當場粉碎,玉森羅嵌進坑裡,已是生死不知!
這一切發生的極快,群豪怔然當場,瞠目無言。心情從喜到驚,最後則是難言的畏懼……
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心髒微微發麻。
這不是因為興奮帶來的熱血沸騰,那是對天衣展現出來的恐怖力量感到驚惶。徹骨的寒意從他們的尾椎蔓延到心髒,難以說清這股悸動到底是惶恐,還是絕望。
他們本以為能看到一場招式精妙,功法神奇的巅峰之戰。然而他們現在看到的,卻是一場始料未及的堪稱殘暴的淩辱!
祝元放橫行東南久矣,川北群雄對他可以說是人人得而誅之!但卻畏懼着玉森羅的兇名,屈服于那身神鬼莫測的邪功。任憑他縱橫江湖,為禍武林,卻無可奈何。
這也是他們想要加入意氣盟的原因之一。當今東南,能與白骨旗相抗者,唯意氣盟而已。
然而,就在今天,他卻敗給天衣,敗給這名碧玉年華的少女,敗得這樣慘烈,敗得如此的毫無尊嚴,如此的沒有還手之力。
先天和後天境界的差距,絕頂窺真和出神入化之間的差距,竟然是雲泥之别!
不可謂不震撼,也不可能不絕望。
因為如果連距離先天境界一步之遙,号稱川北邪道第一高手的祝元放也無法望其項背……
那麼如果是他們呢?
窮極一生,能觸摸到天衣的衣角嗎?能窺探到先天境界的一鱗半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