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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回 三天之主 黑日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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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森羅怪異的扭動着身體,從碎石坑裡爬出來,他搖晃着腦袋,抖動着四肢,掙紮蠕動着站起來,就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妖魔。

祝元放全身纏繞着已經漸漸稀薄的黑氣,身體呈現出曲折詭異的姿勢,左臂垂落着,右手彎折起,兩條腿佝偻着快要跪倒在地。

冷硬如玉石般的臉,半邊面皮千瘡百孔,嘴裡還不停滴落着污濁的涎液,發出呼哧呼哧的怪叫。隻有那雙慘白的眼睛,已經布滿血絲,憤恨的,怨毒的,死死盯着眼前的天衣。

就算他早已失去感知疼痛的能力,但是肌肉扭曲,筋骨折斷的異樣感仍是令他生出疼痛的錯覺。

恐懼,這種作為人類最原始的感情,玉森羅早已舍棄掉的,或者說徹底壓制的七情六欲,如今卻像是從地闆縫隙裡破土而出的藤蔓,蜿蜒緊縛,令人窒息。

《屍魔經》當真名不虛傳。

眼前祝元放的模樣,就和傳說中所謂的屍魔惡鬼一般無二。不知道疼痛,不畏懼生死,舍棄掉七情六欲,猶如行屍走肉般的活着。

風劍心看着面前形如幽冥惡鬼的老怪,沒有畏懼,沒有驚惶。

“原來,号稱不死不滅的你,也會受傷的嗎?”

玉森羅口中呼哧作響,渾濁的眼底蔓延着縷縷黑氣。忽而他仰天長嘯,發出不知道是凄厲的怪笑還是痛苦的悲鳴的聲音。

“你以為……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殺死我嗎?沒有,還沒有,還沒有結束……嘿咻咻咻,嘿嘻嘻嘻!嘿咻咻咻……”

猶如被壓抑的七情六欲突然釋放出來,混亂的黑暗突然爆發,風劍心看見他眼底那一抹陰毒的顔色,心中倏忽一緊。

仿佛有什麼她沒有察覺到的危險正在悄然接近。身後忽然傳來陣陣嘩動,天衣蓦然回首,卻見原先被她境界壓倒在地的鬼煞抖動着身體,四肢撐着地面,開始站起來。

他們盯着人潮,仿佛是擇人而噬的鬼怪!

是了,天衣霎時清醒過來,解去項上繩索的豺狼依然是噬人的野獸,而脫離玉森羅控制的鬼煞也還是殺人索命的惡鬼。

他們是十惡不赦,沾滿鮮血的兇邪!

四名鬼煞抖擻着身軀,猛然朝英雄台下的群豪撲去。他們雖然遭到重創,卻仍悍不知死。群豪中以洛清依和謝令如等人首當其沖,倉促之間橫劍相抵。

若在平時,四方盟主和白骨鬼煞都有一戰之力,但是先前四位盟主被俘,内力遭禁,至今尚未回複到二成。謝令如雖然得到風劍心的一道真氣相助,也隻不過堪堪能夠勉強行動,想要對抗他們卻是不能。

眼見鬼煞殺到,群豪驚惶退避,無人敢争先赴死。天衣足尖點退,施展縱月,身如紫電,形若風雷,瞬時掠過二十丈,竟在電光石火之際超越鬼煞,擋在他們面前。

身體淩空,回旋如舞,風劍心一瞬擊出十六道掌力,分别打在四鬼的銅皮鐵骨之軀。但聽掌勁擊在骨皮之上,其聲震如轟雷,其威猶如火炮城錘,摧筋斷骨,開山裂石。

四鬼猶如斷線風筝,往四個方向跌落。

東方壁兩眼發直,忍不住驚道:“星羅散手!”

謝令如俊眉皺起,暗暗驚歎,原來如此。

難怪天衣和人交手時向來不出全力,原來是在你來我往,拆招換式之間,早将對方的精妙招法參悟領會,瞬息之間剖理明要,而後再融會貫通,反制其身。

此人天賦高絕,無愧驚世駭俗之才。

招法和内功本是一脈同源,默契圓融的,二者本是缺一不可。若空有招式,則難顯精髓,而徒有内功,也無法發揮出極緻的威能。

謝令如雖然知道風劍心天賦絕高,但卻不知水玉歸藏萬形萬象,其内力也是變化萬端。故以她本身運勁的法門來驅動星羅散手,雖然不如天魔手如意自然,但也能使出七八分的形神意象。

最恐怖的是,天衣内功之高,真氣之強,還遠在謝令如之上,故而星羅散手由她施展,雖不如謝令如精妙,但威能卻還要更勝一籌!

忽聽身後傳來聲聲慘叫,天衣回頭看去,就見白骨旗的青魈赤魅魍魉鬼竟皆撲殺過來,向群豪發起猛攻。

瞬時殺聲震天,金鐵交擊,铮鳴如歌。

“師父!你快看——”

蕭千花忽而驚聲指道,風劍心循聲望去,但見五道黑影徑直聚攏到祝元放面前。

那些渾身猩紅如血的赤魅開始将身軀詭異的糾纏扭曲起來,須臾,居然生成一隻翼展巨大的蝙蝠!

祝元放渾濁的眼睛和天衣遙遙相視,醜陋的面目帶着猙獰詭秘的神情,似笑似怒。他搖晃着幹癟枯瘦的身體爬到那隻詭怪的伏翼身上,巨大的伏翼煽動着像是翅膀的物事居然拔地騰空,高揚躍起。

“不好!老賊要走!”

群豪失聲驚叫,話音未落,一陣怪異的長嘯過後,天空倏然晦暗,無數的蝙蝠撲棱着漆黑的蝠翼彙集成英雄台的茫茫天幕。

一時,尖銳的鳴叫瘋狂鼓噪,蝙蝠群聚集起來,遮天蔽日。此情此景直如天崩地陷,猶似百鬼夜出,令人望而生畏,聞之喪膽。

眼見玉森羅乘着伏翼升到蝠群,準備逃之夭夭。風劍心再無遲疑,腳尖猛點,徑直向那老魔追去。

此時她身在半空,蝠群忽而狂躁的尖嘯,萬千蝙蝠化作一頭黑龍,一張巨網,要将她徹底吞進腹中!

風劍心身體在半空回旋,腳底踩着蝠群,施展劍宗的移星步,在方寸之間移形換影,巧妙避過所有攻擊。

蝠群砸在地面,一擊潰散,再結聚成形,等風劍心落地,再次向少女攻襲過來!

風劍心這時站在英雄台,她風骨清絕,凜然遺世。就見她右掌向後,五指張開,那把插進盟主寶座階前的霜翎劍霎時高鳴,光華大作,铮然出鞘,徑直回到天衣手中。

天衣信手揮劍,冰霜寒氣漫天撲面,凜冽徹骨。境界開啟,雄渾真氣直沖雲霄,居然硬生生将卷席而來的蝠群沖潰。

磅礴的力量洪流直沖天際,覆蓋穹頂的黑色蝠群瞬間被撕開巨大的裂縫,顯露出玉森羅倉惶逃去的身影。

天衣明眸凜然清寒,“休想走!”

纖細的身體側傾,右手執劍在左側腰腹,全身真氣會集在右腕,内力經過足,膝,腰,力量行至肩,肘,腕,揮劍拔刃,斬向蒼穹!

這招化繁為簡,返璞歸真,旨在一擊能使天崩地裂。

這一劍,名為“崩雲”!

一劍揮出,磅礴浩蕩的劍氣化作撕裂天幕的神劍,蝠群如腐葉枯泥觸之即潰,以摧枯拉朽之威,直斬玉森羅!

老魔倉惶回首,但見一道劍氣勢不可擋,直要将他劈作兩半,當時就駭的目眦欲裂,心膽俱碎!

那道陵勁淬砺的鋒芒掠過,銅皮鐵骨也如摧腐土。半空中巨大的伏翼潰散,跌落三五具殘肢斷體,以及一條銀麟吞天甲的手臂……

原來是那老魔在生死關頭,一腳踏着伏翼騰空躍起,身體在危急之際和劍氣擦身而過,否則就憑那一劍之威,足以叫他頃刻斃命。

玉森羅枯敗的身軀跌落在蝠群中,竟被蝠群托起。

除惡務盡,事已至此,風劍心豈能饒他?

她當即施展昆侖玉京的輕身功法“禦風淩雲”,身似紫電,直追玉森羅。霜翎劍清寒铮鳴,劍氣如疾風化刃,一招“崩雲”再出,這次誓要将祝元放斬在劍下!

别說祝元放此時傷重頹靡,就是全盛之時也無法抵擋住先天之境的兩道無俦劍氣。

玉森羅心膽俱喪,暗道:吾命休矣!

危急存亡之時,生死攸關之際,劍氣所到之前,倏忽現出三朵巨大黑蓮。三蓮一字列開,劍氣觸之,發出沉悶的轟鳴。

被這三朵黑蓮阻攔,劍芒去勢一緩,一道人影突然殺進其中,乘時救起那老魔。崩雲的劍氣擦肩而過,那人身挾祝元放,半刻不敢駐留,足點蝠群疾掠而去,迅速消失在天際。

天衣在劍道的修為已至天劍之境,雖然劍法純屬還不如昆侖的上官逢,經驗不及劍宗的風影劍聖,但憑她近乎無窮無盡的真氣,一道劍氣的威能,當世罕逢匹敵。

如今救走玉森羅的神秘人,卻能憑三朵詭秘的黑蓮就将她劍氣削弱緩滞,這份武功修為已然是非同小可。恐怕此人武功之高,更在玉森羅祝元放和天魔手謝令如之上!

神秘人身法奇詭,腳踏蝠群,起落之間,拖曳出一道殘影,猶如荒野疾行的漆黑星火,在漫天蝠群的掩護中,迅速逃出英雄台。

祝元放死裡脫生,雖已修成玉身,仍覺驚出一身冷汗。但覺雙目所見俱是飛影,耳畔聽的都是風聲,那人将他挾在肋下,祝元放的身體随他高來高去,五髒六腑俱覺翻攪難耐。

不知過去幾時,神秘人将他擲在地上,玉森羅發出一聲悶哼,身體狼狽的滾轉,最後搖晃着慢慢站起來。

他無意識的緊捂着左肩,雖然已無痛覺,空蕩蕩的失衡感還是讓他明白自己已經被斬斷左臂的事實。

瞬時憎恨在眼底翻湧,他咬牙切齒的,仿佛要咬碎那個罪魁禍首的名字,“風!劍!心!”

本座定與你不死不休!終有日,要将你碎屍萬段!

強壓住怒火和怨憎,祝元放張目環顧。發現他們現在正身處幽深密林之中,料想早已逃出虛山。

再看眼前之人,一襲長身鬥篷,觀其身量體長,當是男性無疑。

玉森羅雖是邪道魁首,惡貫滿盈,但也不會失去江湖禮數。他已被斬斷左臂,此時不能抱拳拱手,隻能将右手握拳按在左肩,身體微躬,誠懇道:“多謝尊駕的救命之恩,尚未請教閣下高姓大名?”

那神秘人昂着臉,身體未動,微側面龐,發出冷哼訓誡的聲音,“祝旗主,至上對你很失望。”

那聲音非金非玉,雌雄莫辨,不老不少,跟祝元放簡直如出一轍。

若非刻意僞裝,就隻有修煉邪派功法的人會發出這樣詭怪的聲音。

玉森羅身體猛然震顫,仿佛聽見什麼令人難以置信而又驚懼悲惶的名字。他擡起臉,盯着面前的人,枯瘦的身體不住顫抖,“你,你,你……你是?你到底是誰?”

那神秘人緩緩轉過身來,口中念念有詞,聲音詭異的低沉,卻如針似刺,清晰入耳,“那虛危的神祗從陰山出來,渡過冥河,君臨在地上,天的主侍奉他。他行走在地上,遮蔽太陽,隐匿月亮,吞噬群星。他将使天地傾覆,生靈倒懸,直至,混沌重開……”

那字字句句,低沉吟唱,但沒字都如有千鈞之重。祝元放每聽一字,面色更白一分,身體更矮一層,最後雙膝軟倒,竟跪在地上。

原本如同鬼煞修羅的面龐更無人色,他頓首在地,惶惶卑服,直至那人轉過身來。兜帽的陰影遮蔽他的眼睛,半張面罩掩去他的面龐,“吾乃三天之主,黑日之君。”

玉森羅身體顫抖,随即五體投地,拜道:“在,屬下祝元放,拜見日之令主,請至上安。”

若是東南群豪在此,目睹此情此景,隻怕雙眼都要驚得奪眶而出。玉森羅祝元放是邪道十三門之一白骨旗的旗主,川北邪道第一高手。就是這樣的邪道宗師如今卻在人前卑躬屈膝,頂禮膜拜?

這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這位所謂的“令主”究竟是何方神聖?

“令主”稱頌的所謂的“至上”又是怎樣的存在?

令主生受着祝元放如此大禮也無動于衷,他仍居高俯視着他,诘問道:“祝元放,你辦事不力,以緻功虧一篑,壞了至上的大計,你知罪嗎?”

玉森羅惶恐,不敢平身,面朝于地,惶惶道:“屬下知罪,是屬下無能,屬下罪該萬死!誰知道那天衣會突然現身在這裡,我……”

“夠了!”

令主沉聲斷喝道:“無能之輩,盡是失敗因由!至上當初賜你聖藥‘鳳凰元’,助你重修鬼印,再造玉身。還傳你‘五鬼拘魂陣’,并不是讓你跟謝令如鬥法的!這次至上命你一舉殲滅川北群豪,你卻執着一己私怨,延誤勝機,該當何罪?若非你自作主張,川北武林早已盡歸我手,天衣又能為之奈何?”

玉森羅不敢再說話,連忙頓首,惶恐道:“是,屬下身受至上天高地厚之恩,再造重生之德,今日功敗垂成,萬死不能贖其罪,甘伏天誅!”

令主道:“想死?你也配嗎?現在你身受重傷,鬼使陣亡,白骨旗元氣大傷,原定和潛龍幫水陸聯合的計劃更是無從談起。至上謀劃已久的大計功敗垂成,事到如今,就憑你這條命,能挽回敗局嗎?”

祝元放驟聽此言,微不可察的暗籲口氣。

“你先回你的鬼厭十八地獄之中閉門自省吧。一月之内飽受冥鳳炎毒火焚心之苦,這樣的小懲大誡,你還有異議嗎?”

“令主,這……”

祝元放那張如金如玉的面目露出驚惶的神色來。以他無痛無識,銅皮鐵骨之身,萬死猶然不懼,居然會對這冥鳳炎聞言色變,看來這毒火焚心之苦必然非同小可!

還沒敢說異議,令主的目光垂落,如有萬鈞的威壓,祝元放不敢抗命,連忙屈服,咬着牙恨聲道,“是,屬下認罰。”

日之令主轉過身去,作勢要走,祝元放撐起半身道:“屬下還有事情,不知當不當問?”

“你說。”

祝元放道:“這天衣屢次三番的壞我邪道大計。劍宗的七星頂,潛龍幫的龍圖山莊,都因此人而功虧一篑,這次又在英雄台大揚威名。請恕屬下直言,此人已是我邪道心腹大患,若是小觑,必受其亂。不知至上可有上意?”

令主冷聲嗤道:“怎麼?你在指教至上?”

祝元放惶惶拜倒,“屬下萬死不敢如此造次!”

一時死寂,唯有風卷殘葉之聲,令主這時又低沉吟道:“那虛危的神祗行走在大地之上,永夜,和黑暗随行于其後。地上的人皆是他的民,若追随于他身後的,則賜予平等的仁愛,若阻擋在他身前的,則降下殘忍的慈悲。區區天衣,怎麼能違逆至上的天命?怎麼能阻止混沌的重開?就在北境,就在那裡……她的一切都會結束的,哼哈哈哈哈,哼哈哈哈哈哈……”

令主的身體倏忽鑽進地底,消失不見。詭異的長笑之聲猶在此處徘徊,久久未散。祝元放直到确實感覺到他的離開,這才收起惶恐敬畏的神色,從地上爬起來。

慘白的眼睛盯着神秘人消失的地方,像是竭力壓抑着心底的怨怒,最後呼出胸膛的濁氣,口中發出厲嘯。突如其來的蝠群猶如一陣漆黑冷厲的狂風,将他裹挾着向遠方而去。

拂舞的風揚起地面枯敗的葉,等到他們徹底遁走,密林歸于沉寂。幽暗的陰影處這才緩緩顯出一道影來。

望着那位令主和祝元放消失的地方,神情若有所思。

少女冰肌玉骨,月神雪魄,翩然宛若有谪仙之姿,在這處晦暗的密林深處時,恰如出泥不染的世外奇花,散發出隐隐光華。

她正是令主和玉森羅剛剛還在讨論的人。

天衣風劍心!

她的境界在令主和玉森羅之上,即使他們在遁逃時驅動蝠群使用過障眼法。但是被天衣的五感鎖定,再以滄海縱月法的速度,這世上基本沒有人能逃脫她的追蹤。

老魔祝元放和那位“黑日之君”皆是縱橫江湖,名震當世的武林高手,能在他們眼皮底下藏形匿迹的,可以說是屈指可數。

但是風劍心早就踏入絕頂之境,身負滄海的曠世絕學,一意要斂氣藏息的她,别說是化境的強者,就是先天境界也未必能發現她。

“原來如此,北境嗎?”

明澈的眼眸漸漸深邃幽沉,她遠目北地,幽幽出神。仿佛她望進不可見的深淵裡,正在墜入無法預測的迷霧中……

風劍心的身影疾馳如電,穿出荒林,徑直返回虛山。

那裡還有人在等着她。

遠遠就看見英雄台外,兩道纖影站在長道口處。輕風吹過,衣影搖曳如花。

天衣的眼睛瞬時鋪滿細碎的星河,不禁感覺到安甯和溫暖。腳步在她們面前堪堪停住,洛清依憂心情切的打量着她,見她似乎毫發無傷,不由緩出口氣來,仍然有些擔憂道:“你沒事吧?”

風劍心唇角微彎,寬慰她,“沒事,師姐你就安心吧。”

洛清依總算願意放心,随即問她,“追到人了嗎?”

少女抿着唇,輕搖螓首,“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進去再說好嗎?”

風劍心和洛清依并肩而行,沒到三步,見小龍王還站在原地,眼睛猶疑不定的看着她,躊躇不前。

風劍心望着她道,“蕭兒,你這是怎麼了?”

蕭千花怯怯的看她,眼神憧憬而忐忑,怯怯的問:“師……師父,您真的是天衣嗎?是那位天衣嗎?”

風劍心微笑,彷如月華清輝皎潔的眸裡,浮動着溫柔,“那位‘天衣’指的是哪位‘天衣’?”

蕭千花道:“江湖盛傳的,七星頂單掌斃黃風,一劍敗七魔,力挽狂瀾,匡扶正道的那位,号稱天縱奇才,曠古爍今的……那位,劍宗天樞峰首座,齊名四絕第一人的天衣……”

少女莞爾,不知何時,江湖風言日盛,衆議成林。雖說七星頂之戰确有其事,但什麼天縱之才,千年一人的美譽還是讓她有些無所适從。

“不過是丹院長和楚老前輩一時擡舉的戲言,當不得真。不過我确實出身劍宗,名叫風劍心。”

“真的是你……”

小龍王并沒有喜出望外之色。

換作旁人,以她如此微末之身初入江湖,就能拜到先天強者為師,這是幾世修來的福分。怎麼能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呢?

她卻苦着臉,怯怯說道:“您既然是名門俊秀,也是當今武林首屈一指的女劍客,您的名聲就算是我在市井坊間,那也是如雷貫耳。像您這樣好的人,為什麼要收我為徒呢?您現在還願意認我這個徒弟嗎?”

風劍心略微思量,道:“事情确實倉促……”

蕭千花以為她真要反悔,當時就把心提到咽喉裡。

“雖然目前還沒有讓你拜宗祭祖,登名錄冊,但你我既然已經行過師徒之禮,那你就算是堂堂正正拜在我門下的徒兒,哪有不認的道理?”

小龍王登時如釋重負,喜笑顔開,恭恭敬敬跪倒在地,給風劍心叩首,“弟子蕭千花,拜見師父,給師父請安!”

三人回到英雄台,回到蕭千花的房間。當房門落闩後,風劍心就問道:“蕭兒,那幅卷軸呢?”

早在風劍心回到虛山,救下小龍王時,就已經那幅卷軸交給她。小龍王認出這件東西就是當日她藏匿起來的那件,知道事關重大,當即小心收納起來,半刻不敢離身。

“在這呢,”少女将斜挎在身前的卷軸取出來,一邊猶疑道:“師父,既然您已經拿到倭寇的遺物,也就是說,您現在是知道的吧?”

風劍心取回卷軸,放在桌上,并沒有急着打開,她神情異常凝重,“蕭兒,告訴我。白石溝土地廟後的那座荒墳,到底是怎麼回事?”

“果然,您看見了啊……”聽她問出這個問題,小龍王左手緊攥着右手,骨節慘白分明,一聲慘笑,落寞而凄苦。

躊躇半晌,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說道:“那裡,那座墳裡,埋着我最親的,也是唯一的親人。她們是我的姐姐,花钰和芊娘……”

“花钰?芊娘?”

天衣默念着這兩個名字,倏忽靈光乍現,恍然大悟道:“這才是你名字的由來吧?”

化名為“蕭千花”的少女微微颔首,道:“不錯。我叫小龍王,姐姐一名芊娘,一名花钰。那個時候,你們問的很突然,所以我當時信口就說,我叫,蕭千花……”

纖纖弱質的身體裡,埋藏着觸目驚心的悲慘往事。小龍王含淚,娓娓道來:“之前跟你們說的,說我是連州府小蘆花村的孤兒,其實不是的。我家既不在連州,我也不是孤兒,或者說,本來不是。”

“我家本來祖居在沿海的漁村,以漁獵為生。但後來東南倭寇橫行,盜匪猖獗,漁民的生活也愈加艱難困苦。我五歲那年,漁村就遭遇倭寇襲擊,我的爹娘都在那場橫禍裡死于非命。當時姐姐和我藏在柴垛裡,這才躲過一劫。”

“從此,我們兩姐妹無父無母,也無依無靠。姐姐,就是花钰沒辦法,隻能帶着我跟随流民西遷,投奔父母在生前提過的,家居連州府的遠房親戚。就這樣,我們一路乞食,最後找到那個叫小蘆花村的地方。好在,舅爺還念着情,把他家的那間瓦舍借給我們,總算是安頓了下來……”

說到這位舅爺時,蕭千花的神色是感激和真切的。

“舅爺,他當時年逾六十,是個山野的藥師,全村裡一百餘口人都指着這位唯一的大夫診醫看病。忙碌的時候也經常讓當年十歲的姐姐給他磨方煎藥。姐姐聰明,就連老舅爺也說她在醫藥這方面很有天賦。老舅爺也是有意栽培的,因為這村醫清苦,許多人雖然對醫術很有興趣,但卻不願意留在這小山村裡浪費光陰。”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五年後,舅爺故去,花钰姐姐就順理成章的繼承老大夫的衣缽,成為村裡唯一的藥師。”

“姐姐為醫良善,待人溫和,時常贈醫施藥,也不取分文。治病救人勞心盡力,不顧污穢,不怕艱難。十六歲那年更是有奇遇,姐姐得到某位醫術精湛,武藝高強的前輩傳授,點撥過她的針灸術,這讓她的醫術更加精湛。就是這樣,姐姐留在藥廬負責治病救人,救死扶傷。我年紀稍大些,就時常進山采藥,除去藥廬所需的,多出來的那些就販售給縣城的醫堂。偶然能遇到珍稀的藥材,那段時間手裡就有寬裕些。姐姐就會給我帶些城裡的點心和小玩意兒,我們姐妹倆相依為命,生活雖不富裕,卻也算知足常樂。我本來以為,我和姐姐,這輩子都是這樣……”

憶起往昔,怅然若失。

對小龍王來說,那大約就是她短暫的前半生裡最快活無憂的時光。

“大約是在三年前吧。姐姐進山采藥的時候,帶回來個姑娘。那位姐姐不過花信之年,容貌十分美麗,當時她還穿着新娘的嫁衣,雖然衣衫褴褛,卻還能看出那福裙珠光寶氣的,絕非山野村婦能比的。”

“那位姑娘有問題?”洛清依忍不住問道。

小龍王搖搖腦袋,笑容微苦,但是确沒有怨恨。她的話語中,盡是溫柔和眷戀。

“花钰姐姐心善,用盡平生所學,藥石皆罄,三天三夜沒合眼,總算那個姑娘從鬼門關裡拉回來。”

“我想,師父師伯,你們已經已經猜到了吧?她,就是芊娘,也是我另一位姐姐。當時她醒轉過來,我們問到她的名姓,她隻告訴我們,她叫芊娘,至于她的出身來曆,姐姐和我看出她另有苦衷,也就沒有問起。聽她說,她本來是在前兩日出閣的,結果送親的隊伍在半路遭到山匪橫刀剪徑,她被綁來白石溝附近,她找到機會,從陡坡那裡滾下來,就這樣人事不知的。等到她再醒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我們……”

“芊娘在藥廬一住就是三個月,待她傷好後,也時常幫助姐姐和我采藥熬方,但卻絕口不提回家的事。姐姐知道她或許另有隐情,也從未想過把她送走。芊娘出身矜貴,但也能吃苦,她善解人意,是個軟糯性情,姐姐和我都很喜歡她。等到再過月餘,芊娘忽然告訴我們,她出身江南的岑家,也算書香門第。但奈何父親薄情,繼母苛待,他們有心攀附當朝權貴,就将她這個家中亡妻所生的長女許給江南的纨绔為妾。那人聲名狼藉,行事荒唐放蕩,父母完全不顧她的意願,将她綁起來,差人擡着喜轎就要将她送去男家。沒想,卻在送親路上突遭橫禍,當真天意難違。”

“她原先不敢說,是怕岑家人不見她的下落,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不會輕易甘休。又畏懼夫家的勢力,怕他們還要來捉她拜堂。她這夫家極有權勢,唯恐他們掘地三尺,到時她定是插翅難逃。現在之所以敢和我們說真相,是因她聽到那些村人的閑言碎語,後來又到縣府打聽過。這才知道她那未來的夫家犯下謀反的大罪,已經被阖族株連,就連她的父母也被牽連入獄,如今自身難保,這才敢以實情相告。”

“現在她是有家難回,有親難尋,走投無路。姐姐憐她孤苦,遂将她留在藥廬中生活。從此芊姐姐就和她同住在小蘆花村的藥廬裡。她性情溫軟和善,待我親如胞妹,我們三人相濡以沫,相互照顧,生活也算和美。但,但沒曾想……”

說到這裡,小龍王怯怯擡眼望向風劍心和洛清依,随即垂着眸,緊咬唇,臉色猶疑,似有難言之隐。

天衣心中倏緊,看着她,柔聲寬慰道:“後來,怎麼樣啦?”

少女眼圈微紅,猶豫再三,終是對她們和盤托出,她的聲音極輕極低,小心翼翼的,若非風劍心和洛清依都有敏銳的聽覺,也未必能盡數聽清楚。

“我說出來,你們不要生氣。”

風劍心颔首保證,小龍王這才敢說嗫嚅着道:“誰知姐姐她,和芊娘朝夕相處,形影不離,時長日久後,她,她們竟,竟……生出違倫之情……”

風劍心和洛洛清依身軀陡顫,連忙相觑,心中更是起伏震撼。

她們明眸圓睜,險些疑是聽錯,“什,什麼?你,你是說……她們……是……”

小龍王小心翼翼的觀察她們的臉色,見她們雖然面露驚異,卻沒有什麼厭惡,提在胸中的那縷濁氣,也漸漸舒緩開來,索性直言道:“那日姐姐和我說起時,我也是這樣驚訝,不敢相信的。”

忐忑的心情緩緩稍定,說的話也愈發的清晰鎮靜,“姐姐和芊娘有金蘭之契,山海之盟……”

風劍心和洛清依互換眼神,倏忽收回,不敢再看,聽小龍王說的話,竟有些感同身受,道彼說己。

少女見她們容色有異,不禁臉色發白,忐忑而失望道:“難道你們也認為她們這樣是天理難容,是十惡不赦的嗎?”

風劍心身為人師,此時卻不敢與她對視。要怎麼樣告訴她,你的師父和你那樣姐姐一般,都是好女色的嗎?

這樣做未免太過羞恥窘迫。她和師姐相知相戀,現在哪有立場評議“同道之人”?

洛清依稍定心神,正經的與她道:“人之情愛,至真至誠,情不知所起,然一往情深。但凡不是傷天害理,竊玉偷香的,又何錯之有?”

小龍王如釋重負,慶幸她的師父師伯有如此非凡的見識和容度。

風劍心忽然歎道:“然而,世人定有綱常禮法,她們相親雖然無愧于心,卻抵不過人言可畏。所謂衆口铄金,積毀銷骨,恐不能見容于人吧?”

她這番肺腑之言,也是心中的所思所想。

“不能見容于人”,這何嘗不是她心中的遺憾?師姐心中的顧慮?

洛清依見她似有濃愁,悄然在桌底握住她的柔荑,十指相牽,再無間隙。

風劍心感受到她掌心的溫暖,回以溫柔堅強的微笑。

小龍王道:“姐姐們雖然柔弱,此情堅貞不渝,她們情投意合,恩愛不疑,我是她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豈有讓姐姐們為難的道理?我們三人都知此事非同小可,為倫常世理所不能容,一旦事發,此間再無容身之地,故而小心掩藏。”

小龍王說着,俏臉陡然生出寒意,眼神如凝冰霜,“誰知,在三個月前的雨夜,藥廬裡先是來個和尚,後來又闖進來一夥不速之客。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何方人物,哪路豪傑,我們山野小民怎麼敢和他們對抗?”

說的是那個避雨的和尚,還有那六個倭寇。

“那妖僧不知使的什麼神通,用的哪路妖法,竟将我兩位姐姐的私情看破,臨走之前,居然還把這件事告知那村中的裡正!”

少女臉色倏忽慘白如紙,眼神淩銳如刀,眸裡翻滾着滔天的恨意,直要将人千刀萬剮,要将人焚滅成灰。

風劍心和洛清依現在才明白,她那滿腔的恨意和怒火究竟從何而來。

“那蘆老兒曾多次上門為他那癡愚小兒求親,欺我姐妹孤苦,不惜強逼利誘,虧我花钰姐姐心善,還不計前嫌的為他那老妻看病,卻不知此人蛇種豺性,早已對姐姐懷恨在心!”

少女嬌軀顫顫,緊攥的指節分明,她眼睛赤紅,盈盈有淚,恨聲道:“這老狗,如今有這機會,當即挾私報複。他讓村裡人強闖藥廬,将我兩位姐姐五花大綁,押去祠堂問罪。我也被三兩獵戶押在祠堂階外,聽那老賊信口雌黃!”

“他說芊姐姐來曆不明,恐是山中狐媚化形,是蠱惑人心的妖物,還說花钰姐姐她是被狐妖所惑,現在已經陰毒入體,邪祟加身,倘若再不施救,唯恐藥石無靈。”

“你知道他們說什麼嗎?他們說,想要驅邪,就需以男人陽剛之氣破除穢厄,才能藥到病除!”

“荒謬!”

風劍心和洛清依素來溫文爾雅,聽到這樣荒謬的話語,居然也忍不住拍案發怒,俏顔森冷如霜。

“他将村裡的屠戶老鳏夫和他那癡傻的小兒,将他們跟我兩位姐姐關進祠堂,說什麼是要為她們治病驅邪。我那時才知道那條老狗的心腸何等歹毒,居然,居然想要……強占我姐姐!”

風劍心和洛清依忽覺胸腔滞悶,險些要喘不過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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