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們押在祠堂外,聽見裡面桌翻椅倒,還聽見那老鳏夫和癡兒的粗鄙之聲,當時心急如焚。我跪着磕頭,向村鄰們求救。姐姐她素來仁善,也曾為他們不顧危險,進山求藥,三番五次九死一生,卻不知這些忘恩負義的畜生。居然說那個老匹夫為我姐姐驅魔原是好意,說我不要不識好歹,該好言勸勸姐姐,莫要再執迷不悟。還說這件事若傳揚出去,他們必然臉面無光……”
“還說什麼逆反陰陽,違悖倫常,恐遭天譴,會禍及他們的子孫。我們這些外來人沒關系,别累他們的兒女娶不着媳婦,嫁不出去……哈哈哈哈!這些自私自利的小人,枉我姐姐對他們有救命之恩,他們卻對姐姐的遭遇熟視無睹。是他們忘恩負義!是他們死有餘辜!”
風劍心和洛清依總算知道,為什麼之前她會對那一百二十三口的人命如此漠視。
這些自私愚昧的人,是他們将兩個無辜的女孩逼迫至死的,是他們對那些惡毒的手段,非人的折磨麻木不仁的,甚至高聲叫好的。
“最後……祠堂裡傳來鳏夫癡兒的一聲喊叫。那些人立刻就破門而入,我被他們押進去,就看見們姐姐衣衫淩亂……已經倒地,相擁而亡……”
“啊。”
“她們甯死,也不願受辱。姐姐她吞針自盡,芊娘撞柱而死……”
小龍王說到此處,胸脯起伏,眼眸盈淚,字句泣血,盡是悲苦和憎恨。
風劍心牽緊洛清依的手,相視凝望,眼中都是冰冷的恐懼。
以人度己,她們從來沒有想過,兩個女孩在一起這樣的事,會招來這樣殘忍,巨大的惡意。
不過是些山野村夫,微末之輩,居然就能毫不猶豫的舉起綱常倫理的利刃将比自己更加柔弱的女孩們殺害。
那麼,這樣的命運,遲早也會降臨到她們身上嗎?
身為正道領袖之一的劍宗,真的會允許宗門正統的洛清依和一名少女執手結緣嗎?
如若她們的私情洩密,面對武林正道洪流狂浪般的滔天勢力,天下之大,會有她們的容身之所嗎?
到那時,縱然武功高絕如天衣,恐怕除與洛清依亡命天涯外,别無他法吧?
未來艱辛,前路多舛,風劍心和洛清依,她們這對真摯年輕的戀人,能夠砥砺前行,能夠相愛相守嗎?
心中翻起波瀾,久久不能平複。
然而小龍王繼續說出來的事實,卻讓她們更加的震撼,更加的毛骨悚然。
“你道這就罷休嗎?那蘆老兒蛇蠍般的心腸,他奸計不成,居然讓那個老鳏夫将我那兩位可憐的姐姐剝去人皮。将皮墊在祠堂的階下,用她們的人頭作香爐,讓全村的人踏皮而入,再用人頭香爐焚香祭拜,說要平息他們老祖宗的怒火。”
“還将她們兩個人的屍身分離,一人棄在南,一人棄在北,讓她們生難同衾,死不同穴。讓她們身首異處,永不超生!”
風劍心和洛清依怔在當場,瞬間失去語言的能力。無法想象也讓人難以置信,究竟怎麼樣歹毒的人,才會有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意?
究竟是怎樣冷漠無情的人,會允許這樣的暴行在衆目睽睽發生?甚至還為之歡欣鼓舞呢?
就是想象着鮮血淋漓的皮膚被剝離身體,割斷的頭顱被制成香爐的場景,都讓人感到陣陣不寒而栗。
洛清依嘴唇顫動,蒼白無色,五指緊攥,她咬着牙恨聲道:“豈有此理,這群滅絕人性的畜生!他們怎麼敢……”
小龍王慘然冷笑,眸底的怒如火,心裡的恨如冰,“哼……那老畜生還将我禁在藥廬,要我替姐姐代嫁。要不是裘伯啵救我,恐怕我也隻能自絕當場。”
“後來我知道,他在山後見人抛屍,不放心,這才到藥廬找我。我向他問明姐姐的屍身被丢在哪裡,又去南邊找到芊娘。最後潛進祠堂,将她們的腦袋和人皮偷走,總算湊齊屍首,能夠入土為安。”
“屍身早就面目全非,辨認不清楚。但我想,她們至死不渝,早就不分彼此,又何必再拆散她們呢?所以,我将她們都葬到白石溝的土地廟後面。為防那老賊喪心病狂,攪擾她們安息,我甚至不敢立碑刻名,隻折斷兩枝玉蘭為記。”
風劍心這時略微遲疑,終是道:“那兩枝玉蘭,現在已經凋敗了……”
小龍王不以為意,“想也是如此……”
“姐姐們從此長眠地底,不用再為世間所苦,但願還有來生,她們能再續前緣。”
拭去眼角盈盈欲墜的淚,強忍心中悲苦,小龍王續道:“讓她們入土為安後,我悄悄回到村裡,本來是要找機會給姐姐們報仇雪恨。卻發現小蘆花村已經被強盜們團團圍住,所有村民都被押在那座祠堂前。我躲在暗處偷聽,這才明白他們想要的是倭寇遺落在這裡的東西。”
“可惜知道東西下落的姐姐卻被蘆老兒害死,他當然交不出遺物,也交不出姐姐,全村老少都被殺的幹幹淨淨。當時屍橫遍地,血流成河!哈哈哈哈哈!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小龍王道:“可惜,我不能親手為花钰和芊娘,報仇雪恨!白白便宜姓蘆的老賊。”
風劍心道:“既然和你有深仇大恨的小蘆花村,他們已經被屠殺殆盡,潛龍幫也不是你要找的仇家。那麼,你遍訪名師,是因為……”
“當然是那個妖僧!”
小龍王直言道:“要不是,要不是他濫言多口,要不是他多管閑事,姐姐們豈有殺身之禍?”
風劍心放開洛清依的五指,右掌覆住小龍王的手背,執起,捧在掌中。溫軟暖熱的觸感讓小姑娘微微失神。
但聽風劍心的聲音柔柔傳道:“人死不能複生,蕭兒你節哀順變。我知道這句話微不足道,但我想要告訴你,要是你願意,從今往後,我既是你的師父也會是你的姐姐,蕭兒你絕非孤身一人。”
蕭千花嬌小的身軀微微顫動,險些忍不住潸然淚落。她不敢直視風劍心澄澈溫柔的眼睛,默然垂着腦袋。誰知右手也被人握住,洛清依的聲音和煦如風,清明婉約,“我也體會過失去至親的痛苦。但是,答應我,别讓自己的一生都沉浸在仇恨之中無法自拔好嗎?既然你已經繼承芊娘和花钰的名字,那麼,你就更應該好好活下去。”
蕭千花咬着唇,纖細的身體縮進風劍心的懷裡,一手緊緊捏着她的衣袖,一邊将臉埋到她的胸前。
少女的身體是柔軟溫暖的,雖不偉岸,在小龍王這裡,卻能隔絕世間所有的惡意和傷害。
初時是輕聲啜泣着,宛若小獸的低鳴,而後漸成洶湧嚎啕之勢。她壓抑的悲傷和痛苦,她無所訴說的思念和茫然,在此刻,奔湧熱烈的釋放着,情緒漸漸崩潰。
蕭千花傷勢未愈,白日裡還亡命奔逃過,早就是身虛體乏,如今将累月以來積壓的情緒全數釋放之後,最終在風劍心的懷裡沉沉睡去。
風劍心将她放在軟榻上,給她蓋起錦被,溫柔的替她将眉間的褶皺撫平,等到她的意識飄遊遠去,等到她呼吸平緩後,風劍心這才和洛清依悄悄走出房門。
院外,意氣盟的東南西北四位盟主早已領着衆位英豪在院門處恭候,就連溫婷也在其中。明媚的眼睛見她們出來,倏忽綻彩,笑意盈盈,要不是她兄長就在她身側,隻怕她當時就要過來親近。
這裡卻沒看見張婉儀,也不見謝令如和虛山派的蹤影。見風劍心和洛清依走出來,群豪俱都近前見禮。
“意氣盟四盟掌事領衆位英雄前來拜會天衣,見過洛大小姐。風姑娘今日救命之恩,我等沒齒不忘!”
群豪齊聲共氣,在院外就要拜倒。
風劍心受寵若驚,連忙将為首的東江漁隐扶起來,道:“這次擊退白骨旗,全仗諸位同心戮力,堅剛不屈,晚輩不敢居功。張前輩快快請起,莫要折煞我們這些晚輩。”
張子期心中五味雜陳翻湧,實則心裡明鏡也似。祝元放武功詭絕,謝令如戰敗,莫說他們四位盟主功力遭禁,就是全盛之時聯手,也未必能與玉森羅相抗。
這次英雄台逢難遭劫,确然已到危急存亡之際,若非天衣出現,力挽狂瀾,恐怕川北正道從此覆滅。
張子期心懷感激,面上卻也不推脫,順勢站起來,口中仍然贊道:“久聞天衣姑娘七星頂一戰,掌斃黃風老妖,劍破邪道七魔,從此風姑娘威揚四海,名播宇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之前是小老兒有眼不認真神,還望姑娘恕罪則個。”
風劍心回禮道:“是晚輩失儀,無奈身負要務,恕不能以真名示人。”
張子期擺手,直道無妨。
劍豪溫灼甯冷硬的面目略顯羞愧,他稍微猶疑,就過來單膝觸地,“先前不知道那位小姑娘是尊駕的高足,溫某善惡不辨,是非不分,多有冒犯,實是羞愧難當。溫某願憑尊駕發落,絕無半句怨言!”
風劍心将他扶起來,說道:“所謂不知者不罪,前世已矣,又何必深究?再說,這冤有頭,債有主,她會受到這樣的傷害,也不全是你的錯。”
說這話時,她的眼神有些冷然。小龍王受的傷是誰的錯?她當然清楚,之前是事出緊急,她無暇他顧,現在既然她已經回到英雄台,這筆賬也該好好算算。
凜冽的眼神轉瞬即消,再看向溫灼甯時,還是那副光風霁月的模樣,“劍豪請起。”
溫灼甯擡目望向她,薄唇翕動,似乎還有話要說,溫婷卻在這時過來挽住風劍心的手臂,對溫灼甯道:“我早就說,風妹妹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她寬宏豁達,是不會和哥哥你計較的啦。”
溫灼甯沉聲喝止:“婷兒不得無禮!”
見風劍心未曾推拒,心中卻甚是欣慰。無論什麼時候,行走江湖的人脈都很重要,溫婷能和天衣還有劍宗少主交好,對她往後闖蕩江湖有利無害,甚至還能在無形中為西盟拉攏勢力,增添籌碼。
雖然風劍心不計前嫌,但他肯定要拿出認錯的态度,遂道:“風姑娘寬宏恕人,溫某不勝感激。但溫某既然犯錯,定不能輕易罷休。溫某在此願許姑娘一諾,他日天衣和小龍王但有所命,溫灼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冤家宜解不宜結,見溫灼甯真誠緻歉,風劍心也見好就收,“溫盟主言重。”
北山賢者輕搖羽扇,稱道:“風姑娘武功高絕,乃是天縱之才,兼有冰魂雪魄,着實令人五體投地,萬分敬仰。這次英雄台之戰,天衣姑娘力挽狂瀾,擊殺白骨旗鬼煞,殺退玉森羅,緻使其斷臂而逃,可以說是技驚四座,功勳卓著。想來今日之後,威勢更盛于天下,聲名廣布江湖,放眼當今四海,能與四絕争鋒者,非天衣莫屬。”
此言一出,川北群豪連連附和,都道這話言之有理,賢者所言極是,一時歡騰雀躍,直叫風劍心受寵若驚,愧不敢當。
東南西北四方盟主此時面面相觑,皆有躊躇之色。洛清依見他們這樣恭維贊譽,卻似有難言之隐,轉念忽然想起一件事來,遂含笑道:“諸位,你們齊聚在此,還有何事,不妨直言。”
風劍心還略感疑惑,不知所以。
群豪見洛清依眸光清透,笑容意味深長,知道敷衍不過去,張子期索性言道:“明人不說暗話,老朽就開門見山的說吧。現在的情況,謝盟主遭逢重創,功力大損,已經不能再勝任意氣盟四方總盟主之位。英雄台如今群龍無首,這川北正道更不可一日無主。洛姑娘原先也知道的,我等曾在英雄台許諾,今日若有能取祝老魔首級者,我等即奉他為新的意氣盟盟主,總領川北一百三十七門派群雄,意氣盟麾下豪傑都能任憑驅策!”
東江漁隐這話說得冠冕堂皇,毫無錯漏,隻刻意隐去謝令如私德有虧的事實,以他的功力大損,不能勝任為由,順勢将他逐下盟主寶座,也算是仁至義盡。
風劍心先前并不知道四盟的承諾,更不知道謝令如的秘事。驟聽此言,霎時驚惶無措,正要出言婉拒,卻被洛清依先一步将她攔在身後。
大小姐不驚不喜,反而問道:“以諸位的意思,是想要我師妹做這意氣盟盟主,執掌英雄台,統禦川北群豪咯?”
張子期神情微頓,猶豫着道:“天衣武功奇絕,當世屈指可數,我等心生仰慕,無不敬服。更兼姑娘品性高潔,俠骨赤心,若真能為我意氣盟之主,實在是川北之幸,武林之福啊。”
溫婷聽到漁隐說的話,不禁喜出望外,望着風劍心的眼裡,滿是歡喜和敬仰,甚至就連對她那位無疾而終的傾慕對象謝令如也沒有這樣熱切過。
天衣,才是她心目中想要成為的人。
“太好啦!這樣你以後就是我們的總盟主咯?”
溫灼甯低喝道:“不得無禮!”
火玫瑰溫婷這才壓住心中那股雀躍之情,但面上的激動溢于言表。
張子期擡眼觀瞧,見天衣風輕雲淡,并無驚喜之色,續道:“天衣姑娘若真能接掌這盟主之位,當然是衆望所歸,我等日後定當任憑驅策,唯命是從。”
風劍心還沒回應,洛清依就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搶先道:“還有呢?我師妹若真願意接掌尊位,需當如何啊?”
張子期捋着花白長須,眼神慈藹,盈盈含笑道:“既然劍宗的洛大小姐問起,老朽索性直說吧。以天衣的品性武功,這川北的正道領袖做得,我等也定會唯姑娘馬首是瞻。但有疑問,還請天衣姑娘不吝賜教。”
風劍心道:“前輩,但說無妨。”
東江漁隐道:“雖說這總盟主之位,能者居之,也從不強求必須是在東南開宗立派的豪傑。但是嘛,天衣在七星頂一戰成名,憑功接掌劍宗天樞峰首座之位,這事武林盡知。倘若老朽等人奉姑娘為尊,往後劍宗如有号令,我們意氣盟該如何處置呢?”
“雖然兩位老劍聖的賢能和威名,傳揚四海,然意氣盟和劍宗同在正道十二宗之列,若奉劍宗首座為尊,英雄台豈非淪為劍宗的附庸?”
話音剛落,群豪當即議論紛紛,果然對這事心存疑慮,頗有微詞。洛清依暗暗好笑,笑這群虛僞的正道豪傑,她索性順勢道:“那依您高見?”
張子期神色微怔,無顔張嘴。
南嶺龍屠奎因的聲音粗狂豪放,轟隆轟隆就像是悶雷滾動,“就不愛聽你們這樣高來高去的明示暗示,某家就直說吧!小姑娘,你要想坐這總盟主的位子,就不能再做那什麼勞什子首座。你要是做那個首座呢,這盟主你可就做不得!怎麼樣?行不行,你給個話吧!”
溫婷怒道:“奎老大,按你的意思是抵死不認?想另立新盟主?”
奎因直爽回道:“咱們這意氣盟不比她們劍宗。所謂天無二日,盟無二主!要某家的南盟遵她西南的号令那是萬萬不能的!她若是願意脫離那個劍宗,到我們東南來開宗立派,姓奎的當時二話不說,倒頭就拜!”
“你……”
溫婷氣極,還要再争,風劍心這時擡手将她擋住,清輝盈潤的眼眸掠過衆人,仿若能洞察他們的内心,使他們心中所想無處遁形,群豪心知理虧,當時不能直視。
天衣也沒糾纏他們,向張子期執禮道:“前輩,若當時我聽的不錯,老前輩您說的是‘取祝元放首級者當為意氣盟新主’?”
漁隐眼底精光閃過,表面還不動聲色,微微颔首,撫須回道:“不錯。”
天衣輕笑,道:“如此,晚輩不過是将他擊退,并沒有将他的首級奉上,是以衆位英雄也不必遵循前諾,奉我為意氣盟的新盟主。這是晚輩能力所限,也不算各位前輩有違承諾。”
群豪聞言,就知她無意這盟主之位,俱都按捺不住,面露喜色。
其實他們早就發現先前承諾中的錯漏,但是這話由他們說來,未免有自食其言,出爾反爾之嫌。若是被人捉住把柄,不免臉面無光。
但現在這錯漏若是由風劍心說來,他們就順勢而為,還能成人之美,那就不算是他們在違背諾言。
這裡的蹊跷,在場群豪心知肚明,都是看破卻不說破。見他們已經開始暗中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洛清依心底嗤笑。
好不容易大難不死,這些人現在居然還有心觊觎起空懸的盟主寶座來?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
什麼正道大義,說到底不過就是些江湖人争名逐利的大旗而已。
見這裡再無他事,風劍心和洛清依當時就想走。溫灼甯橫出腳步,擡手攔道:“姑娘們請留步,溫某還有一言相告。”
溫婷既氣他們出爾反爾,又怕溫灼甯有意為難,急道:“大哥,你還想做什麼?”
劍豪哂笑道:“你怕什麼?天衣姑娘武功之高,就連祝老魔也沒放在眼裡,就憑我能做什麼?”
說着,作出請的動作。溫婷想要跟着,卻被溫灼甯留在原地。
風劍心和洛清依跟着他走到處無人所在,劍豪停住腳步,索性開門見山,直接道:“貿然讨擾,請恕溫某無禮,溫某有些話,實在是不吐不快。”
風劍心見他謹慎嚴肅,也正色回道:“溫前輩,您但說無妨。”
溫灼甯道:“我不知道小龍王到底是什麼來曆,也不管那些邪道妖人想在她那裡得到什麼。溫某就想請問兩位,你們知道她身邊那個雙足跛行的黑衣老人是什麼身份嗎?”
風劍心和洛清依聞言,當時心生疑惑。
那位黑衣老人确然非常神秘,但劍豪這話的意思,難道他已經認出老人的身份?
“請溫前輩賜教。”
溫灼甯這時居然意味深長的看向洛清依,說道:“說真的,若非這次我去遙東追緝小龍王之故,也不會發現這人居然還活在世上。說起來,他和洛大小姐已經仙逝的爹娘也算有些淵源。”
洛清依的臉色更加疑惑。
就聽溫灼甯道:“當年在日月雙劍的結缡禮宴,這人就曾當着武林群雄的面,給劍宗伉俪蔔卦為禮,當時的那卦是:震上坎下,險難之相;水火既濟,物極必反。說的是,紅顔美然薄命,寶劍鋒卻易折。這卦說出,群雄震動,不知道洛大小姐可曾聽說過?”
雖然時隔多年,談及父母的事,對洛清依來說,仍會感到内心震動。她眼眸浮光顫動,失聲驚道:“是他?他是,閻王書……厄難求?”
風劍心面露疑色,不知溫灼甯為什麼要重提舊事,這閻王書又是什麼人?
劍豪解釋道:“天衣姑娘名震江湖,武林盡知。但到底是初到江湖,未曾聞名,也屬尋常之事。”
洛清依适時為她解惑,“問道賢居分支七脈,有琴、棋、書、畫、劍、卦、陣七門。其中傳承卦門的有兩位。一位就是‘半部天機’蘇不言先生,蘇前輩精通觀星蔔筮之術,有未蔔先知之能;其二就是這位閻王書。這位老前輩入門的時間比蘇前輩更早,專研命理術數,号稱神機妙算,他的能耐不弱蘇前輩。但因其性情乖僻,行事從來是非正非邪的。替人相命,隻報兇煞不報吉福,更是十卦皆驗,無有不準,猶如閻王傳音,所以都叫他‘閻王書’。但就算這樣,也是一卦難求,故而江湖中人也叫他‘厄難求’。”
說到這裡,洛清依眉間攏緊,望向溫灼甯道:“溫盟主的意思是,跟在小龍王身邊的,那位神秘的黑衣老人,就是近年來銷聲匿迹,生死不知的閻王書?”
溫灼甯颔首道:“江湖傳言,閻王書投身邪道,遁堕九幽。五年前,江湖風傳,他因洩露天機觸怒暗尊,被打斷雙腿,扔出秘海。從此後再無音訊。若非這次親眼見到這老兒使出問道賢居的身法,溫某也不敢相信閻王書居然還活在這世上。”
洛清依雖然還有些不敢相信,但聯系前緣後事,也認同他的看法,“不錯,難怪小龍王修習的身法和金師兄的‘自在乾坤’如此相似。出身賢居,精通相術,不利于行,這樣的人,除了那位閻王書外也不作他人之想。”
她雖然從不信鬼神之說,更不信什麼厄難求能替閻王傳訊,替無常搜魂之類的異怪之說,但是當年厄難求七星頂一卦,紅顔薄命,寶劍易折的卦辭令劍宗顔面盡失。
對此,洛清依也不能輕易釋懷。
何況,失蹤已久的閻王書居然重現江湖,還有蟄伏多年,今日獠牙盡顯的邪道魁首。若說這其中毫無關聯,風劍心與洛清依都是不信的。
溫灼甯見她們面色凝重,沉思不語,知道她們已經将話聽進去,遂拱手作揖,便要告退。
洛清依叫住他道:“暗尊元無真統領武林邪道,十三門唯命是從。九幽秘海的所在乃是天下武林的絕密,正道群雄攪得地覆天翻,苦尋不到。閻王書既然曾經投靠暗尊,那他必知秘海所在,溫盟主就不想知道這個驚天的絕密嗎?”
溫灼甯哂笑,望向風劍心,再移向洛清依,道:“黃泉魂斷,忘川不歸;甯渡陰曹,不入九幽。以溫某微末之技,尚不能大破鬼厭峰,更何況是生人勿入的九幽秘海?”
說着,他意有所指道:“但是,你們不同。”
洛清依奇怪道:“有何不同?”
溫灼甯道:“閻王書号稱神機妙算,無所不知,想必你們會出現在這裡也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你們正是因為他的指引才到這裡來的。”
姑娘們心中又是一震,玉色微沉。因别無他故,她們察覺到溫灼甯說的居然是一針見血,若合符節。
回想起在臨末城的相遇,甚至更早前在遙東鹿角渡和小龍王的邂逅,與其說是天意使然,倒不如說是被人刻意安排,步步指引的結果。
一種被算計和陰謀的窒息感讓她們登時背脊生寒。
“我想,你們下山後,厄難求會告訴你們的,告訴你們他想要你們去做什麼。閻王書雖然性情乖張,離經叛道,但他有上窺天命,下知氣運之能,他這樣做一定不會毫無意義。”
溫灼甯望向遠方,心中豪情萬丈,“這江湖,終究要再起風雲,九幽,也未必就堅不可摧。”
話音未落,劍豪灑然離去,冷硬的面龐卻現出興味盎然的神色。
他雖然沒有未蔔先知的本事,但他似乎也預感到,她們,定會改變這個江湖。
風劍心和洛清依心事重重的回到房間,認真思量起閻王書的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什麼。刻意制造小龍王和她們的相遇這其中是否隐藏着更深的陰謀?她們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難道全都在這位天機神算的掌握之中嗎?
思緒繁雜,一言難盡。
“看來,等蕭兒她醒過來後,我還需再問問,那位裘老先生的事。”
洛清依道:“你覺得蕭兒知道他的身份嗎?”
風劍心不以為然,“我相信她。”
“要是這裡的事情都在他閻王書的算計之中,那此人之能可以說是深不可測。”
洛清依不由蹙起眉,若有所思的道:“更别說,這人的背後極有可能牽扯到九幽秘海。那位天下邪道之主,他究竟想要做什麼,我們無人知曉。”
風劍心道:“從設計邪道七宗圍攻七星頂群雄,再到龍圖山莊勾連南疆和西域,現在是川北的英雄台……”
“甚至,”風劍心道,“我還知道他們會在北境展開某種行動,醞釀陰謀。”
“你怎麼知道?”洛清依想到什麼,“是祝元放說的?”
風劍心如實說道:“我追到神秘人和祝元放時,從那個人那裡聽來的消息。他的主人正是那位九幽的暗尊。”
“你沒有抓住他們?”
“沒有,那個叫‘黑日之君’的神秘人會遁地之法,氣息消失的太快。而祝元放,他并不知道暗尊的計劃,我認為要抓他或殺他都沒有意義,還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提早改變計劃。”
洛清依颔首,認同她的做法,“你說的沒錯。等我們和三師妹她們會合之後,就将這些情況告訴她。”
風劍心點點腦袋,想起這些事,也不由感慨起來,“我們連暗尊的面都沒有見過,然而這樁樁件件的陰謀背後都是他在攪弄風雲。我想,現在顯現出來的不過是暗尊的一鱗半爪而已,但即使這樣,也已經足以震動整個武林。這位九幽秘海的暗尊,勢力之龐大,布局之險惡,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洛清依握住她的手,“怎麼?我那無所畏懼,無所不能的小師妹也害怕他啦?”
天衣看着她,認真道:“我不怕和他正面交鋒,就是讨厭這些躲在暗處,捉摸不透的敵人。”
“那就不說他,正所謂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我們既要防備他,也不能因為還沒見過的敵人而自亂陣腳。”
洛清依目光垂落,眼神不經意在小師妹飽滿豐盈的胸脯遊移。心中忽然生起暖熱,面露潮紅微霞,呼吸都熾熱起來。
強迫視線看向風劍心擺在面前的那根尺寸大到奇異的竹筒,勉強找回點聲音來,“現在,我們來好好談談這幅卷軸。你比原定的時間晚到,想來,要拿到它,不容易吧?”
風劍心回過神來,答道:“就像蕭兒說的那樣,小蘆花村附近到處都是朝廷的密探和潛龍幫還有白骨旗的人。要拿到它不難,就是殺出去比較麻煩。”
她話雖然說的輕描淡寫,但既然用到“殺”字,那她在小蘆花村的遭遇定然是腥風血雨,血流成河的吧?
她指的是,那些阻攔她去路的人……
“你已經看過它了嗎?”
風劍心沒有遲疑的拿起竹筒,轉開封閉的圓蓋,從竹筒裡取出一幅卷軸,然後将它平鋪在桌面,慢慢展開。
她與大師姐心意相通,除開那些無法言說的秘密,就沒有隐瞞的事情。
那幅卷軸的篇幅甚廣,僅軸高就足有二尺三寸,卷軸展開,一幅山水畫卷映入眼簾,将這幅畫全部打開的話,恐怕橫長不下二丈。
洛清依一手托住畫紙,一手将右角卷開,發現僅有筆鋒蒼勁的‘東南形勝’四字,并沒有題跋,甚至就連畫師的自款印章也沒有。
洛清依久在風香小築,閱卷無數,在琴棋書畫一道雖稱不上精通鑒賞,也是略知一二。
那畫卷展開後,洛清依登時雙眸含光,眼底溢彩,險些驚歎出聲來。但見大氣磅礴的東南勝景,山水雲石,無不精妙,雲山霧繞之間,渾圓敦厚的山巒峰回路轉,白水細沙,疏離秀麗,青苔草樹之象繁華蔥榮,一眼望去,似見四季之輪轉,能知天地之浩渺,令人歎為觀止。
洛清依險些要被這幅畫卷攝去心神,忍不住想要将這副畫鋪陳開,以觀全貌。手指觸及到風劍心的指尖,這才恍然大悟般回過神來。
她鎮定心神,眼睛開始全神貫注的審視這幅畫。這般打量,還真讓她看出些許不同尋常之處來。
洛清依道:“我不算什麼鑒賞名家,以我觀之,這幅畫無論用墨,筆法,還是意境,皆堪稱畫中極品。但是,好奇怪啊,這太奇怪了……”
她嘴唇翕動,念念有詞,蹙着眉,似有難解的疑惑。風劍心聞言,索性将畫鋪在地面,展開全幅,好讓師姐看的分明。
洛清依沒管失儀失态,當時單膝觸地,透澈的眼眸就像釘在畫裡,目不轉睛,一瞬不瞬。
“我敢肯定,這幅畫定是名家的大作。但是,東瀛人千方百計,巧取豪奪這幅畫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總不能是為附庸風雅,奇貨可居吧?”
“再者說,我總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怪異感覺,這幅畫好像有什麼地方特别突兀,還遠遠不夠完美,到底是什麼呢?啊……到底是哪裡呢?”
風劍心站在她身後,半曲着身體。
她雖認書識字,但也就如此而已。論書畫造詣,她還遠遠不如大師姐。這時見師姐苦惱,風劍心食指輕點着唇,認真看看,再苦苦思量,也有同樣的直覺,“我覺得,這幅畫……畫的好奇怪啊。”
洛清依聽在耳中,覺得她這個說法還有些意思,順勢回道:“你也看出這畫的古怪啦?哪裡怪?是這山,還是這水呀……”
話音未落,洛清依嬌軀震顫,瞪着眼,再次審視那幅畫卷。
這次,她越看越是怪奇,越看越是心驚,她眼眸瞪的滾圓,額角沁汗,最後居然直接失神坐倒在地。
陣陣寒意從她的背脊竄起來,她啞然失魂。
“大師姐,大師姐……”
風劍心見她模樣,以為她犯魔怔,慌忙捉住她的手,焦急的連聲喚她,“大師姐,你怎麼啦?大師姐?好姐姐,你,你别吓我啊……”
洛清依聽她驚慌失措,似有哭腔,也倏忽緩過氣來,反手将她的手掌捧在手心裡,柔聲安慰道:“我沒事,心兒别怕,我沒事,乖。”
風劍心長舒口氣,見她無恙,收起眼淚,那是又喜又嗔,“你吓死我啦,我,我還以為這畫,我以為這畫裡有什麼機關暗算……”
洛清依拍拍她的手,将手掌收的更緊。眼神再次落到那幅《東南形勝圖》上,聲音輕顫,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
“我知道這幅畫詭異在哪裡了,呼……”
“嗯?”
風劍心睜着疑惑懵懂的眼睛看她,洛清依心中微熱,仿佛那股窒息般的恐懼都要煙消雲散。
她的神情異常嚴肅,也憂心忡忡,“是構圖,這幅畫的構圖絕對有問題。山水的章法布局,絕不可能像這樣平鋪直叙,所以,這根本不是一幅山水繪卷……”
洛清依目光凝重,甚至是帶着敬畏的道出真相,“這是,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