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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回 鎮将東南 虎踞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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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煉内功的奧義精要,始在凝血聚氣。

天資絕頂者,按要訣運功行氣,三周天後丹田即生微毫真氣,不得要理者,執迷不悟,終其一生難有所成。

早先之時,為替小龍王療傷救命,天衣曾予她一道真氣。這道真氣現在就伏于奇經八脈,蘊于五髒六腑。風劍心以一掌抵住她的後心,引出潛伏在她體内的那縷真氣,引導真氣開始行走周身的穴道經脈,一邊讓她默念心法要訣,沉心靜氣,神遊太虛,一邊讓她記住真氣行走的路徑。

以外力将真氣打入他人體内,強行運轉,築根造基,實為投機取巧之法。與傳功相類,看似事捷功倍,實則極為兇險,也極為困難。

任由他人真氣入體,實則等同将性命托付出去,要有如此的信任殊為不易,此為其一。

其二,受功者和傳功者需要真氣同源,倘若内勁相斥,真氣相沖,則必生橫禍。縱然受功之人毫無基礎,丹田虛空,也須有煉化之法,否則真氣失控,必傷體魄。

其三,傳功者對真氣的操控必須要達到爐火純青,如飛針走線的程度,引導真氣時需如臂使指,絕無差錯,否則一步行差踏錯,後果不堪設想!

當世中,能将真氣操縱到如此境界者,風劍心堪稱第一人。不僅是因其修煉過煉氣的最高法門《天物刃》之故,更因她體内身負水玉歸藏之神異,所修内力萬形萬相,變化随心所欲,如意自在。

要論真氣操縱的巧妙精湛,當世無人能出天衣其右!這天下間,能以一道真氣就助人入門修行者,唯風劍心而已。

天衣當然不是毫無把握,肆意為之。前有她為師姐運功,祛除病體沉疴,後有她一道真氣為小龍王護心養脈。有此為鑒,她謹慎施為,依循前法,終于在引導真氣行走三周天後,将真氣貯藏在她丹田之内。

小龍王天資敏悟,憑借記憶,就将行經運氣之法掌握重現,分毫無錯。

她神遊物外,魂出太虛,但覺萬籁俱寂,朦胧黑沉,萬物聲聲皆不能入耳,萬念種種皆不滞心。不知過多少時候,忽覺丹田微熱,經脈似有酥麻刺痛之感,仿佛螞蟻成線遊走在體内,數次循環後,痛感減弱,四肢百骸如是安坐雲端,漂浮無定。

等到風劍心輕拍她的肩,将她從這種似夢似醒的狀态中喚醒,蕭千花睜開眼睛,沒想卻望進一片暮色西沉的昏暗中。

她眨眨眼睛,還懷疑是自己沒醒,等到望見谪仙般的少女溫和婉轉的對她道:“初次行宮運氣,不宜入定過深。”

她這才恍然驚醒,思緒轉了幾轉,訝然驚道:“我剛剛,入定了?”

她雖然未正式修煉過内功,也從江湖中人的隻言片語中耳濡目染。所謂靜坐入定,乃是修煉内功和心神的根本,若不能入定,則無以修為。

風劍心颔首,贊許道:“你很不錯,我說過的,你雖非根骨奇佳,卻是悟性極高的人,初次練功就能入定,這實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的評價甚高,蕭千花更是沒想到她首次修煉内功就能入定,實在是有些欣喜若狂。

她卻不知,普通人若要行脈聚氣少說也需半月一月的功夫,似她這般半日就能聚起如此真氣者,若非天助,實在是絕無僅有。

能得到風劍心這樣的先天高手一道真氣,短短半日的時間就能踏入修煉之道,如此的福緣深厚,倘若傳揚出去,不知會令多少江湖中人妒火如焚,對她的機遇豔羨不已。

再看周遭暮色,蕭千花即刻又驚又奇,随後欣悅之情稍退,随之而來的就是滿心的愧疚和羞慚,“師父,都是徒兒的錯,都怪我一時太過沉迷修煉,誤了時辰,今夜也不知道能宿在哪裡?若是害師父師伯露宿荒山野地,徒兒……徒兒,真是對不住您。”

說罷,眼角微紅,對着風劍心納首就拜,天衣速度疾快,當即托着她的手肘,小龍王就是用盡全力也是巍然不動。

“說什麼胡話?人在江湖風餐露宿等閑之事,我倒是沒甚講究,隻怕要苦我那位好師姐。”

“你如何在這裡說我的壞話?”

人未到,而聲先至,随着一聲輕嗔,洛清依清俊飄逸的身姿落在她們面前。

暮色裡,蕭千花看不大清楚,風劍心卻是洞若觀火,一覽無餘。但見師姐巧笑倩兮,語帶溫婉笑意,先向小師侄道聲恭喜,再向風劍心嗔道:“你能吃的苦,我怎麼就不能?你莫要輕看我,你要知道,我是你的好師姐,日月雙劍的女兒,不是那些足不出戶的深閨小姐。”

修煉武學,其路漫漫,道阻且長。對蕭千花來說,她初次接觸到這般正統的内功心法和高深玄妙的武學,立時就深感不可思議。

那份癡迷和熱愛,一時竟勝過練武的艱辛和疲乏枯燥。她夜以繼日,忘我的修煉,深知哪怕每日隻有些許也好,她想要變得更加強大。

與此同時,問道賢居和雁妃晚重創潛龍幫的消息,以及風劍心在英雄台大破白骨旗的流言如同曠野疾風,一日千裡,席卷到鹿河兩岸,彷如兩道驚雷驟起,震撼着暗流湧動的東南武林。

傳言甚嚣塵上,一時玲珑天衣名震當時,中原群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還有人傳言,說劍宗接連擊破東南各路邪道,擒殺惡首元兇,這是想要聯合當今武林正道。一舉誅滅妖邪,劍宗即将會掀起百年之後的正邪大戰!

一時邪道宵小紛紛蟄伏隐匿,正道群雄人心振奮高昂。

延鹿河北上,近東海入流處有巨山。鹿河之水貫穿橫絕,将此山一分為二,鹿河成天塹,兩山成峽谷,雙峰璧面筆直如刀,宛若鬼斧神工。

山壁險峻巍峨,高逾百丈,兩山隔鹿河遙遙相望,故名隔望山。因其形似兩頭巨大猛虎相對坐望,因前人有雲:“一水成天塹,兩虎鎮雄關”,故這兩座山也稱之為虎台。

虎台之間的徑流河道不過二十丈,僅能容兩艘樓船并行,前朝以此天險之利,内扼悍匪,外拒強敵,進退有度,攻守合宜。

前楚失道,江山易主,待本朝鎮将接掌東南防衛,曆經百年積累,大修工事,加固峽壁,開鑿山體,更是将虎台修的固若金湯。

虎台巍然雄壯,猶同巨城矗立,兩側岩壁隐藏着悍利的火炮。山體鑿空内駐重兵,上連鐵索鋪陳棧道,憑此兵隊調遣,策應聯防;下修港口停駐戰船,用以守衛迎擊,攻守兼顧。

虎台兩岸皆為堡壘城牆,形如重鎮。居留此城者皆是駐防的軍士,分為城防守備,水師和遊擊三軍,合計三萬衆,這座天險之城和三萬軍隊就是守護東南的屏障。

内鎮山河,外禦強虜,堅不可摧。若無如此強軍,天子也不敢貿然裁軍節流,勸甲歸田。

飛鳥驚鴻鼓翼翺翔,乘風直上扶搖九霄,身負青雲之志,穿行于天塹水雲之間。

鐵索棧道橫貫隔望山,撥雲逐霧,但見一人立于其上。

卻見此人身量魁梧,昂首挺身,腳踏百丈之高如立平地,安然若素。風卷霧升,濤浪流波依然紋絲不動,仿若參天立地之巨木,猶如鎮山定嶽之雄塔。

這個男人身着明光铠,頭戴紫金盔,雙肩飾虎面,金帶纏獸紋,腳踏虎頭烏皮靴,外裹紅底綠團袍,腰挎一口龍泉昆吾劍,心藏江山百策萬卷書。

再觀此人,相貌堂堂,白面長須,棱角分明的面龐,雙眼似墨,長眉如刀,眼瞳幽深,暗隐光華,目光掠過猶龍觀虎視,威凜軒昂,常人莫敢直視!

更異乎常人的,是他那發須之間隐見三兩道紫髯。身量挺拔,胸脯橫闊,骨健筋強。生而有氣質卓然之相,一身文武藝,成就蓋世功,如此人物,當真無愧“東南鐵壁,虎将無雙”之譽!

男人虎目低垂,俯瞰鐵索棧道,那裡虎踞雄關,看千帆過盡,蒼生黎庶皆在目中,雄兵萬衆在掌握之内。

船帆如魚,衆軍如蟻,唯他昂然立在這方天地之間,仿佛信手分山裂土,天日觸手可及,無需言行舉止,生就縱橫四海之氣概,睥睨當世之風流!

這個男人,就是大齊四方統帥之一,統掌三省防務,手握十萬雄兵,天子之下萬臣之上,欽命禦封的川海道行軍大都督,号稱一将鎮東南的三軍總帥——徐敬簾!

棧道忽而搖搖顫顫,一名小校匆匆來報,奔到目前,單膝跪地,拱手道:“禀麾下!寮台來報,定關守将樊将軍凱旋歸來。”

徐敬簾聞言虎目微光,龍威凜凜,銳眼俯視着準備進關的戰船兵隊,神情無甚顔色,面目安然沉穩。

徐敬簾喜怒不形于色,就連唇邊的長須挑起的弧度都是微不可見的。他轉身發令,其聲威嚴震震,不怒而雄:“擊鼓鳴号,迎客!”

說罷,抖抖寬袖,步履穩疾的走出棧道,往關隘駐港而去。

霧绡姬早在數日前出龍門峽後即與劍宗和賢居等人告别,乘駕紅袖号帶着巫山無情道衆人離去。

丹青仙性好閑雲野鶴,不喜官場繁複,見此間大事暫休,當即命賢居各部嚴密監視九龍湖動向,便也肆意灑脫的再度浪迹天涯去。

雁妃晚等人随樊榮乘船穿過駐守的定關,延鹿河北上,直向虎台。

鹿河風平浪緩,寶船随波搖晃,一路起伏跌宕。玲珑和鳴鳳到底出身西南,不擅水路,一行三五日,雖未緻醜态百出,終是眼暈目眩,顯出些許頹靡不振來。

等到漸近虎台,二人稍緩口氣,迫不及待的站到船頭。耳畔聽乘風破浪之聲,遙望險峻天塹巍峨的巨影,不禁心生豪邁,胸中渾濁之氣一蕩而清,郁郁之感為之消弭。

鹿河之水橫斷天塹,兩岸峰巒矗立,山壁筆直如刀,身姿雄壯巍然,宛若虎踞,長風穿過峽谷,猶如虎嘯,其聲不絕于耳。

立足在舟船上,仰望穹頂,虎台之峰直聳入雲,仿佛高山仰止,遙不可及,人在峰下,不禁生出雙峰盡處相接相合之感,瞬息之間,似有天塌地陷,巨山傾覆而來的錯覺。這當世奇觀,不知覺間就攝去人的魂魄,直令人深感世間造化的浩蕩神奇。

若說龍門峽是鬼斧神工造就,人力之巨令人啧舌,那虎台便是渾然天成而生,天地造化之奇絕使人歎為觀止!

忽而一陣擊鼓之聲如雷轟轟,号角吹鳴渾厚悠長,響徹峽谷,回蕩在巨城之間。

戰船近城駐港,虎台兩側修築城牆,駐守重兵,遠見旌旗連影如雲,迎風獵獵,城牆之上兵士站立如竹,刀槍林立,軍陣威嚴!

衆人走下渡闆,數日漂流,腳步尚有些許虛浮,如踏雲端霧團,還不及站定,一人從城牆甬道匆匆走過來,身後還緊随着一衆将官。

但見當先之人身姿矯健,疾走如風,端的龍行虎步,風雲影從,還未看清真容,一身豪雄氣概已是卓絕當世。

樊榮一見此人親駕來迎,頗感受寵若驚,連忙疾前兩步,單膝拜倒,“參見麾下!末将,幸不辱命!”

樊榮是定關守将,軍階職位非同小可,值得他尊稱一聲麾下者,東南三軍之中恐怕不作他人之想。

衆人暗裡驚奇,不禁悄然逡視。

這名男子相貌堂堂,須發幾簇紫髯,生就非凡之相,此刻雖是滿面喜色,氣度神采也是威儀凜然,生具上位之資。

“樊将軍勞苦功高,快快請起!”

徐敬簾急忙将樊榮扶起,輕按其肩,頗有賞識贊許之色。

“謝徐帥!”

樊榮讓開位置,将他引向衆人,贊不絕口道:“末将不過是因利乘便,順勢而為,萬萬不敢居此大功,若非諸位少俠神機妙算,巧用神通,豈能這般順利就擊破逆賊,生擒魁首?”

樊榮既稱其為徐帥,想來此人定是東南三軍統帥徐敬簾無疑!

這位傳說中的天下四方一将,多年來統禦東南,定國安邦,其位高權重,掌印東南,此刻居然親來迎客,如此禮數真不可謂不大,也不可謂不周。難怪衆人雖在江湖,也覺受寵若驚。

樊榮讓過徐敬簾,這個男人的目光不動聲色的掃過衆人,雖然隻在電光石火之間,心中卻已閃過幾番計較,數種思量。

玲珑最是冷靜慧智,她上前一步,站在衆人身前,其他人回過神來,也随她執禮拜見,“見過徐帥。”

她們非是徐敬簾麾下,江湖和廟堂的關系雖然錯綜複雜,輔車相依,明面上卻始終保持泾渭分明,兩不相犯。故而衆人見他時也不以官民之禮相跪,而以江湖之禮待之。

徐敬簾不以為意,反是颔首撫須,連聲稱道:“樊将軍已經傳書回帳,諸位雖在江湖,卻仍心懷社稷,徐某敬佩之至,心馳久矣。今日緣見,果然不愧是少年英雄,女中豪傑啊。”

衆人敬謝,謙稱不敢。

徐敬簾豪邁大笑,展長臂恭請道:“諸位少俠,本帥已在虎台望江樓擺酒設宴,一來為諸位接風洗塵,二來為将士們犒賞慶功,請!”

望江樓建在虎台西峰半山處,面望東壁,峰下鹿河之水盡收眼底,望江之名名符其實。

徐敬簾與軍士将衆人引至望江樓飲宴,按主客尊卑次序落座,劍宗一行留意案上飲食,不過是些尋常的酒肉果品,并非馔玉炊珠之物,可想而知,徐敬簾絕非窮奢極欲之人。

軍中待客禮官見衆人神色,為表歉意,還道:“粗茶淡飯,還望諸位海涵。”

此次酒宴所請之人不過十數之衆,俱是徐敬簾的心腹愛将,幕後僚屬,其中有慧心妙舌,能說會道者,席間将劍宗衆人好生贊譽,不僅将他們稱作少年英雄,女中巾帼,還說他們必是身懷建功立業之才,心負衛國安邦之志,還将遠在西南的風影劍聖也是一陣推崇,甚至還說西南七星頂人傑地靈,不僅有天衣名揚天下,玲珑智定八方,門下的少年豪傑也是人中龍鳳,超凡絕倫。

如此一通美譽如潮,允天遊和金虞畢竟年輕情豪,被軍中将官如此稱頌,不禁面有喜色,登時一腔熱血翻湧,恨不能當時橫刀立馬,上陣殺敵。

饒是沉穩端定如紀飄萍,這時三兩杯黃酒下肚,也是有些飄然恍惚。

舒綠喬被人美言奉承,貪吃兩杯美酒,竟也是面頰薄紅,雙眼含情,隐隐顯出嬌媚之态。

也不知她是不勝杯酌,還是那酒不醉人人自醉,便是衆将官久經沙場,不近女色,此時也覺她明媚嬌美,奈何非禮勿視,讓人不敢貪看。

席間唯有玲珑,任憑衆人推杯換盞,依然安坐如山。雁妃晚容色絕麗,此時俏顔恬靜,彷若心如止水,偶爾與徐敬簾目光相對,縱是對方身居上位,統帥一方,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眉目隐藏龍虎之威,她自含笑以對,處之泰然,如似波瀾不驚。

徐敬簾面色如常,心中卻暗暗驚異,玲珑雖智名遠揚,到底是後生晚輩,初出茅廬之人,此刻面對衆将如此贊譽不絕和上位者的威嚴竟能不卑不亢,這份從容定性,絕非尋常之輩。

徐帥暗自思量,待他舉杯往案上一放,其聲不輕不重,原先尚且還把酒言歡的衆将居然即時噤聲,就算已有三分醉意的,也搖晃着長軀坐回來。

雁妃晚見此情境,明眸微擡,暗道,東南三軍總帥果然不容輕觑,衆人一聽号令即時令行禁止,這必然是徐敬簾素來軍紀嚴明,積威尤甚之故。

玲珑唇邊笑意更深,但聽徐敬簾長歎道:“唉,今東南疲敝,内藏賊寇橫行兇暴,外有強虜虎視眈眈,本帥空有攘外安内之心,奈何其力有所不逮,軍中正是用人之際,衆位皆是少年英豪,不知諸位少俠可有入伍從軍之志?”

紀飄萍沉默不語,允天遊和金虞此時已有三分酒意,一聽徐帥相邀,不禁心有意動。

江湖中人風花雪月,快意恩仇,說到底無官無職,不過一介草民,哪有出入官場,前呼後擁來的威風?

徐敬簾見他們面有意動之色,轉向雁妃晚道:“至于二位姑娘卻也無妨。今上恩德廣布,并無禁用女子從軍之法,當今北境統帥燮國公麾下的秦小将軍就是女子之身,相信以玲珑之智,鳴鳳之勇,若為徐某麾下謀士勇将,當是綽綽有餘。”

再面向衆人向東方拱手禮道:“諸位若是有意,本帥不勝之喜,願即上表請旨,列位皆投本帥帳下,俱得封賞,若是無緣便也無妨,本帥仍願上疏進表,請朝廷為衆位論功行賞!”

東南統帥,一方鎮将能如此屈尊降貴,禮賢下士,若是普通的賢士豪客當時就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碎骨以酬知遇之恩,雁妃晚卻還神情自若,淡然含笑道:“多謝徐帥擡愛,我等受寵若驚,卻也愧不敢當。我出身江湖,慣愛随心所欲,快意恩仇,如此肆意妄為恐怕難登廟堂,常言道:這入仕就如登山,步步兇險,步步艱難,我向往逍遙自在的生活,恐怕難承徐帥的美意。”

她言語溫和,回絕起來卻似心意已決,再無轉圜的餘地,徐敬簾沒想到她能如此堅定,居然連思量也沒有。轉過眼去,見允天遊和金虞俱都面色潮紅,神情恍惚,兩眼遊移不定,似是頗為遺憾,遂轉向二人道:“那二位,你們以為如何?”

允天遊和金虞兩人濁酒入腹,酒力上頭,已然不甚清醒,一聽要從軍出将,似乎已能看見他們揚名立萬,指點山河的模樣。眨巴着眼睛,搖晃着踏出站起身來,正要回應,“在,在下……”

忽聽一聲響起,悠悠道:“二位師兄且莫貪杯,現在還清醒着嗎?”

這聲音風和陽煦,如清泉潄石純澈空靈,也如金鐘玉罄般清心甯神,二人恍然回神,好不容易尋到一絲清明,搖晃腦袋,勉強站定,向徐敬簾道:“這……我等意見和師妹相同。”

眼見兩人已然意動,如今又被雁妃晚一言驚醒,徐敬簾笑容略僵,而後收斂起喜色,複又坐回案後,面有尴尬之色。

堂下衆将官見主帥被拒,無異當面受辱,心中暗怒,這些江湖草莽居然敢如此不識擡舉?若不是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這群不谙朝儀的小子哪容他們如此放肆?

衆将官即時就沉着臉色,一人怒眼狠狠掃過玲珑,複觑向金允二人,冷哼道:“堂堂七尺男兒,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竟然沒有半點主意,唯一女子馬首是瞻,唯命是從,實在是……哈哈哈哈……讓人不敢恭維啊。”

金虞和允天遊再是昏沉恍惚,哪裡還聽不出他的冷嘲熱諷?當即就要發怒,“你……”

“帳下不得無禮!”

徐敬簾猛然喝斷,其聲如虎嘯龍吟,震人心魄。他虎目含怒藏威,掃過座下,衆将官無不噤聲,劍宗等人也不敢造次。

徐帥換副誠摯的面龐道:“既然諸位已有決斷,本帥也不強人所難。今日之言,他朝亦踐,諸位都是平亂安邦的人才,若有誰他日要改主意,我虎台大營廣開賢門,随時恭候大駕。”

話到此處,已有罷休之意,徐敬簾言語尚有餘地,衆人再執意回絕那就是不識時務,因而順其所言,衆人皆執禮謝過。

徐敬簾左右顧望,忽長歎道:“東南匪患猖獗,倭寇橫行,徐某有心殺賊,奈何其勢莫及,實在求賢若渴,若是天下英豪皆同諸位,身在江湖之遠,心憂社稷江山,皆願入我帳中效力,何異如虎添翼?如此,何愁倭寇不滅,山河不甯啊?”

聽他言辭真懇,話中盡是憂國憂民,不由令人動容。雁妃晚回道:“徐帥言重,如虎添翼之譽,愧不敢當。我等不過稍盡微薄之力,略效犬馬之勞,若無元帥穩坐中軍,運籌帷幄,若非樊将軍千裡馳援,小女子縱有微末急智小慧,也難成大事。”

“玲珑此言,羞煞本帥。”

徐敬簾連忙擡手掩面,愧道:“徐某鎮守東南,安内無法,禦外無方,上愧天子聖恩,下負黎民所望,日日痛心疾首,徹夜難安,時常愧悔,無地自容!”

徐敬簾以手覆面,别過臉去,仿佛真是羞愧難當,不敢示人。玲珑懇切勸道:“徐帥此言差矣,東南一将之名,威震當世,深得萬民倚重,足令宵小敬畏。元帥上承聖恩,下載民望,号稱東南鐵壁,護佑一方,如此鞠躬盡瘁,勞苦功高,實為大齊國柱,肱股之臣。今上曾有言,‘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這般聖恩榮寵,可謂是無人能及。我初涉東南時,行走市井坊間,聽流言說起過,徐帥當時染疾……”

一言至此,徐敬簾虎軀倏忽繃直,如同張弓滿弦,似乎猝然而發。他銳目冷厲,眸底寒光疾閃,攝人心魄。

滿堂将官鴉雀無聲,衆将面目陰沉,都拿銳利的眼睛盯着她,瞳中隐有疾色,氣氛一時詭異死寂,席間殺伐之氣暗潮湧動,大有劍拔弩張之勢。

當時就是有三分醉意的允天遊和金虞都覺如芒在背,令人不寒而栗。

久經戰場的武将散發出來的殺氣,比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更加銳利磅礴。

玲珑卻似毫無所覺,不動聲色的将徐敬簾和衆将的反應盡收眼底,她悠悠然接道:“染疾在前,遇刺在後,百姓心急如焚,憂懼惶惶,都恨不能以身相代,徐帥的民望推崇,可見一斑。”

徐敬簾銳芒收斂,望着雁妃晚,言語淡漠冷然,道:“徐某庸碌之才,豈能當得百姓如此擁戴?着實令某汗顔無地。不過,既然姑娘說起,徐某身孚衆望,怎敢懈弛怠誤?便由左右款待,某軍中尚有要務,請恕失陪之罪。”

說罷,拱手告禮,起身就要走出内堂,近侍衛軍緊随其後,還未行出三步,卻聽玲珑在其身後說道:“徐帥請留步。”

徐敬簾止步側身,雁妃晚微擡眼眸,不經意和内堂簾後的眼神相錯。陰影中的那雙眼睛銳利如刀,鋒冷陰寒,仿佛能洞穿人的心智,奪去人的魂靈,縱是玉質慧心如玲珑,不期然間也覺某種戰栗從背脊升起,恍惚有窒息之感。

“玲珑姑娘還有何事?”

内堂的門簾緩緩放落,遮住那雙陰冷鋒利的眼睛,刹那失魂的心神漸趨甯靜。說來繁複,其時不過一念瞬息,玲珑挂出恬靜柔美的笑顔,從容自若的道:“請恕小女僭越,鬥膽請問,不知徐帥打算如何處置今元其人。”

徐敬簾眉峰緊蹙,立時正色回道:“犯邊之賊,侵我山河,殺我百姓,若論其罪,千刀萬剮不足洩恨。然他雖惡貫滿盈,到底是外邦之臣,徐某不敢擅作主張。拟将此賊暫禁地牢,再由本帥進表,治他侵邊犯境之罪,要他枭首街市,以告慰東南無辜屈死的亡魂。”

雁妃晚雲淡風輕,說出的卻是大逆之言。

“若是皇帝不許呢?”

衆将駭然色變,徐敬簾長軀抖震,登時虎目圓睜,險些就要發作,終是強壓住疾言厲色,沉聲道:“雁姑娘,妄議天子是重罪,憐你不勝酒力,本帥饒你這回,爾等雖是江湖中人,也請謹言慎行。需知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這話說的義正言辭,擲地有聲,徐敬簾虎步龍行,揭簾而進,内堂中那抹陰影緊随其後。

那是個身量高瘦,形如青竹的男人,伴随虎駕,落後半步,如影随形。

要問這個男人生的什麼模樣?

但見此人蓬頭亂發,不修邊幅。寥寥竹簪作髻,天倉圓滿,兩道短眉稀疏,面正口方;相貌尋常無奇,形容灑脫不羁,身着松紋青衫,腰系金絲銮帶,腳下絲鞋淨襪,手執玉竹白扇。

擡手間兩袖清風,挺身時胸懷坦蕩,形似山野落拓隐世之夫,神如懷才難報郁郁之士。唯獨那雙眼睛,鋒銳陰翳,令人不寒而栗。

此人名為邱望,字澄懷,雖顯老相,歲卻與徐敬簾相及,堪過不惑之年。他輔佐元帥鎮守東南十餘載,用為帳下軍師,有運籌帷幄,決勝千裡之能,懷仰觀天文,俯察地理之智,是胸懷謀略,心藏智計之人。

号稱:談笑風雲山河定,揮斥八極乾坤功!

徐敬簾虎步生風,走進内堂,貌似漫不經心道:“如此衆多少年英傑,澄懷以為如何?”

邱望腳步不止,銳眼含光,眼底寒芒冷鋒掠過,右手玉骨白扇展開,扇面白紙黑字。上書四字:“雲開壑深”。

狂草行雲流水,筆走龍蛇。

邱望以扇掩住半張面孔,扇後唇角微挑,與那雙銳利幽深的眼睛相襯,竟顯出些許陰森詭異來。

男人忽然收起紙扇,悠悠評價道:“年輕氣盛,心懷壯志,假以時日,經千錘百煉後,或可成就英才。”

徐敬簾并無訝異,他微微颔首,撫須贊許道:“确是可造之材,如能為我所用,未必不能嶄露鋒芒。”

行到内堂深處,徐敬簾看似漫不經心的問道:“澄懷以為,玲珑此人如何?”

邱望腳步倏止,展開折扇,如刀般的眼睛緻命兇險,扇面後的半張面孔卻是凝重端正之相。

徐敬簾見他并沒跟過來,遂回身看他。

他們在軍中雖分帥士,私裡卻也是師友,同舟共濟十餘載,向來是肝膽相照的交情,舉手投足,不言而喻。

見他冷眼銳利,停身止步。徐敬簾就知他心中必有思量。邱望謀慮極深,現在他的态度與之前信口就稱贊的“英才”之言,完全就是大相徑庭。

等待良久,半晌無言。徐敬簾恐他已經神遊物外,正要近前相問。邱望這時将玉扇收起,面露凝重端正之色。

徐敬簾遂将他引入堂中。

内堂門外執勤守衛,廳内無人,邱望直言道:“此女容貌秀麗,心機城府卻是深不見底。”

徐敬簾聞言微奇,沒想到他對這位小姑娘會有這般高度的評價。雖說他也對雁妃晚其人頗為重視,将她收入麾下的野心更是毫無掩飾。

邱望此人形容雖然狂放不羁,卻生具怪才的風骨傲氣。世間文武之流,能入他眼的不多。何況是個小姑娘?

邱望慎重道:“按照樊榮所報,玲珑身入虎穴。最後不僅全身而退,甚至還能重創逆枭,計擒敵首,不過七日之功。若說這是機緣巧合未免有些自欺欺人。”

說到這裡,邱望折服道:“至少以邱某的能力,尚且不能做到。此人多謀善斷,詭變萬端。以吾之見,劍宗若用天衣為武,以玲珑為謀,天衣在明,玲珑在暗,二者相輔相成,這武林遲早盡歸劍宗之手。”

“之前我隐在簾後觀望,玲珑在堂中說的話,看似無心,實則有意。但是,依我看來,這份有意恐怕也是她刻意為之的。”

徐敬簾更覺此事怪異,疑道:“澄懷的意思是,她是刻意在席間嶄露頭角,而且明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們對她起疑,卻還是要這麼做。甚至,她這樣做就是想讓我們對她疑心?那麼,她到底意欲何為呢?”

邱望苦思冥想,道:“她如此行事,必有圖謀。然而此人城府謀算皆是詭秘難測,有欺神瞞鬼之神通。玲珑雁妃晚,真無愧百巧千機之名。”

徐敬簾眉峰緊蹙,開始左右踱步,這位坐鎮東南,号稱萬敵不敗的三軍統帥,此刻居然顯出心神不甯,坐立難安的神态。

“她在席間,曾經三番五次的試探我,難道,她是聽到什麼風聲?或者,知道你我所行之事?”

話音剛落,饒是散漫不經的邱望,驟聞此言竟也是駭的背脊生寒,冷汗淋漓。

邱望連忙搖頭,不信道:“玲珑雖是江湖翹楚,女中英豪。但她縱有百巧千機之智,卻無神窺鬼視之能,如何能通曉萬物,盡知謀事?”

徐敬簾當然也不敢相信,他道:“以常理而言,她縱有料敵機先,随機應變之慧,也絕無通天曉地之能,這樣想來,恐怕是本帥杞人憂天。”

然而,話雖如此,他們心中的憂慮卻無半分懈怠。沉默半晌,徐敬簾心念忽動,面色倏然凝重起來,更甚露出驚懼之色。

“難道,她會和那位有牽扯嗎?”

不需要指名道姓,邱望當即心領神會,身軀陡震,不禁心生寒意。折扇遮去半張面孔,思量許久,回道:“據我所知,玲珑如今不過十八之齡,久在西南,鮮少踏足中都,更從未與朝堂中人過往,更遑論接觸到那位……”

徐敬簾思慮更深,“會是陸承嗎?”

當朝宰輔,手握重權的陸相爺和徐敬簾一内一外,一文一武,二人雖并稱大齊國柱,然素來不睦,此事滿朝皆知。

邱望搖首回答道:“奸黨逢迎上意,好大喜功,如她真是陸相的人,怎會将破逆擒賊的大功拱手相送?況且,無論是那位還是陸承,若要遣人到東南蟄伏,豈會如此堂而皇之的露出破綻,惹人生疑?”

徐敬簾不敢輕易釋疑,他道:“玲珑詭變多端,善想他人之不敢想,為他人之不敢為。此人行事素來出人意表,一旦出手,必傷其害!西南龍圖山莊,鹿河潛龍幫和東瀛倭寇都是前車之鑒。”

“她們的來意未明,麾下大可不必先亂陣腳。依我看,”邱望三思而道:“既然她敢出言相試,我們又何妨一探虛實?”

徐敬簾神情微緩,知他有主意,“澄懷何意?”

邱望将折扇展開,湊近與他耳語,徐敬簾聽得虎顔舒展,頻頻颔首,撫須贊道:“如此甚好。”

望江樓賓主盡歡,曲終人散之後,衆将或是回府或是執巡,允天遊和金虞被先行請進城中帥府安置。

區區布衣,江湖豪士竟得徐帥如此看重,可見其惜才愛才之心。

雁妃晚藉登高望景為名在望江樓留下,并未随行進府,舒綠喬與她形影不離,理當跟随。

二人信步走出樓閣,在欄杆處憑欄俯瞰。此時暮色四合,深谷幽寂,但聞兩岸猿啼鳥嘯,峰底鹿河水流之聲。居高遠眺,天邊明月高懸,江面如鏡,二月對照,輝映明光,月光照進靜谧幽深的峽谷,落在這閣樓一角的少女們身上。

她們身披月色,隐蘊光華,夜晚的輕風輕拂過面,吹動衣發,但見青絲如絹,淡衣如雪。

宛若九天入凡的仙姿,美得驚塵絕豔,令人目眩神迷。

縱是執勤衛士心志堅定,鐵石心腸,也不免啧啧驚豔,忍不住貪看兩眼,心中暗暗驚歎:玲珑絕色之名揚播四海,如今當見,江湖風聞誠不欺我。

果真是:輕羅小扇白蘭花,纖腰玉帶舞天紗。疑是仙女下凡來,回眸一笑勝星華。

不知從何處附庸風雅的詩句,還以為文人癡人說夢,異想天開,此刻用來贊美其人,卻是恰如其分,分毫不過。

舒綠喬對監視窺探的眼睛心生不滿,對衛兵們貪看癡迷的神色更是郁憤交結。嗔怒冷芒的眼神掃過,兩側衛兵恍惚回神,挺身如竹,再也不敢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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