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三兇那“天兇地惡三絕陣”中充斥着無俦的力量,洶湧的真氣化作無形的波浪,掀起陣陣天風。
狂風拂過天衣的發,風劍心青絲如墨,如絹如夜,風掀起她如蘭如雪的衣,纖塵不染,玉潔冰清。
風劍心宛若在疾風驟雨中安之若素的神女聖像,她仙姿玉立,清絕無瑕。
少女的容色未曾有半分傾搖,她的目光沒有迷茫,她的身姿沒有污塵,甚至連呼吸也沒有絲毫的紊亂。
相較西陵三兇驟然拔升的氣勢和威壓,風劍心的模樣顯得太過雲淡風輕,她并沒有運轉能夠陡然提升功力的訣竅法門,也沒有異乎尋常、深思熟慮的對策方法。
一人一陣相距不過六丈,她開始一步一步緩緩的向三兇走去,仿若閑庭信步,直将這兇險至極、殺機四伏的三絕陣視如無物。
她一邊行一邊道:“世間陣法皆究天地之真理,源道法之奧秘,雖有千門百類之分,然則萬變不離其宗。陣法變化之理皆若符九宮八卦,暗合陰陽五行。無論怎樣的精絕玄妙,但凡陣法,必然是有律可依,有迹可循的。一旦探其要理,明其真義,預測布陣之人每次行動的時機、路徑、落足,招術。陣法旋即可破。”
龍母雙目陰沉,眸底風雷暗湧,口中陰恻恻的笑,“好個大言不慚,信口開河的小娃娃!難道你想說,就憑剛剛那不過數十合的交鋒,你已經勘破了這‘天兇地惡三絕陣’的奧秘?荒唐!可笑!不自量力!”
風劍心不為所動,腳步不見半分遲緩,依舊步步逼近三兇,“我已經說過,如果你們能做得到的話,就來試試看吧。”
殷鳳濁眼陡然狠厲,“小賤人不知天高地厚!拿命來吧!”随着龍母怒聲暴喝,氣勢暴漲,威壓驟盛,整個人急如星火,挾風馳電掣之勢,将要飛掠攻出。
誰知她腳底堪堪踏出一步。
“蛇首,離位,南六。”
就聽天衣風雅柔麗的聲音悠悠傳至耳畔,但覺眼前晃動,風劍心冷冽清絕的身影已然到她的面前!
好快——
龍母雙眼倏然圓睜,心中陡起驚駭,簡直不敢相信親眼所見的景象。運到任督二脈的内力滞阻丹田,氣血瞬時失衡疾走,真氣亂竄奔騰,周身穴道直如蟻噬。
眼底寒光驟起,風劍心一劍劈出,劍氣風壓未至,凜凜寒意已然使人四肢百骸都隐隐作痛起來。
好快的劍——
龍母鳳眼陡然發直,這一劍的速度已經遠遠超出她的想象。比之斬殺狴犴和負屃時已不可相提并論,甚至比起之前交手那時她的速度還要更快、更兇、更強!
龍母此時還未轉到三絕陣至強的坎位,功力未臻絕頂,好在她身負甲子内力,又兼四十年的百戰經驗,生死臨危之際,能夠匆忙舉杖相格。
原本天衣的内力就在龍母殷鳳之上,此時西陵三兇陣法腳步既亂,此時倉促格擋,自是遠遠不及。
但聽金鐵交擊之聲猶如霹靂驚雷,風劍心一劍劈落,天淵懸殊,龍母難以相抗,整個人向後倒跌出去。半空中雙足曳地,踩出兩道溝壑。
殷鳳強運内力,身體如有千斤之墜,雙足陡然陷沉,腳底如似附土生根,還不待她站定,風劍心一腳如影随形追到,使出滄海不滅身中一式“天隕落星河”的腿法。
龍母惶惶,連忙壓下龍杖擋在身前,護住周身要害,誰知這一腳來得詭谲玄異,本來看着已經要撞到她的金杖,卻在相觸之時,腿影穿過龍杖,甚至貫穿她護身的真氣,重重的踢在龍母小腹的氣海!
氣海穴是足下六陰經交彙之處,人體元氣聚集之所,一旦遭受重創,真氣内力狂洩如注,下肢癱軟,不能立起。
滄海《千劫經》不滅身一脈的武功何等兇絕霸道,風劍心不過一腳踢出,腳上已蓄着千鈞力道,若非這老婦身經百戰,意覺臨危,生死之際含胸收腹卸掉三分勁力,天衣這一腳就足以令她半身癱瘓,從此殘廢。
饒是如此,這股巨力正中龍母氣海要穴,她終究支持不住,身體倒飛翻滾,跌跌撞撞摔出去三丈之外,最後趴伏在地,不能站起。
天衣冷淡道:“怎麼樣?現在的你已經看不見,也擋不住了嗎?”
同陣連心,山鳴谷應。
龍母跌倒,與此同時,呼來妖與熊百魁從身後左右齊齊殺到。風劍心清月明眸微動,櫻唇輕啟,念念有詞:“蛇尾,乾位,西北五,膝後委陽、跗陽二處。”
話音剛落,右手一劍格出,但聽金鐵相擊之聲,風劍心信手用霜翎将呼來妖撲殺雙腿的那對利爪擋住,任憑他如何奮揚一身的兇悍蠻勇,卻也不得寸進。
“蛇身,艮位,東北四,攻顱後承靈。”
話音落地,天衣如似顱後生眼,輕描淡寫擡起左臂,将萬人屠狂猛無俦的一拳架住。
這熊屠天生神力,那對銅拳鐵臂直可開碑裂石,碎金斷鐵,如今全力的一拳揮下,天下間能與之相抗者屈指可數。
但現在他的鐵拳被天衣一手格住,卻隻是身形微晃,身體略沉,甚至腳步都沒退半步,這般的神通勇力,鋼筋鐵骨,當真叫人無法置信,匪夷所思!
然而,還遠遠不止如此。
風劍心忽将右手翻轉,将霜翎插進地中,格住呼來妖的雙爪。那老怪手中略頓,雖隻刹那之間,已然顯出破綻。
風劍心右手握拳,摧動内力凝注在右拳。纖纖玉手此時卻有挾風碎雲之威。她使出一式滄海的“雲破見虹淵”,一拳從下往上要打熊屠的面門。
這拳若是轟實,饒是熊屠自恃銅頭鐵腦恐怕也消受不住。若要以頭硬抗,腦袋非要被砸碎成一團漿糊不可!
生死頃刻,命在瞬息,熊百魁豈敢再輕慢大意?
見她一拳奔到,連忙以雙臂護住面門。
不料雙臂沒傳來半點勁道,身前當胸倒正中一拳!這拳打在他腰腹太乙、天樞兩處,深陷皮肉之中。
熊屠登時如遭一記雷火,但覺五髒六腑翻攪成泥,筋骨皮肉分分斷裂,寸寸挪移。腦顱之内金星亂跳,鑼鼓喧鳴,他雙眼翻白,險些就要昏厥過去,就此不省人事。
風劍心一拳擊出,也不停滞,身體反旋,就勢拔起霜翎。寒劍破土而出,狠狠斬向那狼妖老怪。老怪那天生見危預難的獸性本能作用,此刻不敢應戰,雙足發力疾退,見她一劍揮來,就要斬他左臂,驚惶倉促之間強轉側身讓過劍光。
卻聽噗——的一聲,呼來妖身軀猛震,但覺右肩一陣冰冷的劇痛傳來,登時血柱噴濺,右肩綻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劍痕,瞬間筋斷骨裂。
還不及驚駭,頭頂一股巨力傾軋而至,眼角餘光看到衣影靈動飄逸,呼來妖心中一抖,當即身随意動,身體本能的向側翻滾,險險躲過天衣踢向他頭顱的一腳。未及喜慰,左肩突然傳來折裂的聲響,老妖感覺左肩一陣劇痛,原是左肩已中一擊。
呼來妖猝不及防,整個人如同龍母般跌倒出去,連滾帶翻的,最後堪堪止住。
西陵三兇是一方的巨枭首惡。縱橫東南,惡貫滿盈,沒想到不過瞬息而已,卻是倒的倒,傷的傷,盡皆匍匐在地,狼狽至極。
就在半刻之前還能難分軒轾,旗鼓相當的死戰,但現在居然以不可一世的西陵三兇一敗塗地而黯然收場。
目睹此情此景的群豪俱都失色,衆匪更是鴉雀無聲。
風劍心環視倒地的三人,冷肅淡然,她說道:“我從一開始就察覺到,這陣法當中的詭異。身在三絕陣中的你們确實非常厲害,有時是内力極其高深,甚至不弱于先天境界的我。身法也異常的迅疾,招式詭變兇險,更兼你三人心領神會,山鳴谷應的默契,确實是個極難應付的對手。”
聲音稍緩,她續道:“這就是我不理解的原因。倘若你們一人已有如此高絕的武功,那麼隻要三個人同時出手,就算是我也應該會對付的很辛苦才是。但是,你們三人同時出手的情況,我居然一次也沒有見到過。然後,在和你們交手的過程中,我注意到。如果你們有兩個人同處一位,兩人一起出手的話,攻勢雖然更為詭變淩厲,但是其内力和身法比起一人時就頗為不如。我想,這就是你這‘天兇地惡三絕陣’的弱點所在吧……”
風劍心望向龍母匍匐在地的姿态,平靜的說道:“憑藉陣法提升功力,雖威力無窮,變化多端,固然能逞一時之勇,所向披靡,終究不是己身的真實修為,無法歸為己用。在真正的先天境界面前,隻要交過手,一旦洞察到其中變化的規律和命門破綻所在,這陣就不堪一擊了……所以,我之前才會這樣說,我必定是你們遇見的第一個先天境界,如果是其他前輩的話,應該會比我更快決出勝負才對……”
甚至,根本不會讓他們活到現在……
至于,她為什麼能夠準确預判到三絕陣的軌迹……
從青丘原的“太玄教石陣”,之後是龍圖山莊,再到白骨旗的“五鬼拘魂陣”,她要是還沒領會到行走江湖,陣法的重要性,那就未免有些“孺子不可教也”啦。
《玄都秘要》包羅萬象,運變無形,道合乾坤,猶如無窮無盡的寶庫,以她的天資,但凡她有心想學想練,就沒有不能取用的。
洛清依目睹形勢在瞬間逆轉,眼見風劍心安然無恙,将三兇擊倒後仍遊刃有餘,勝負這時可以說是确實無疑的。
洛清依這時才将身體放松,長舒寒氣,驚覺手心微涼,始知不記何時,她已然心驚膽戰,呼吸凝滞。
想起那個小冤家,不由帶着三分氣苦,她道:“意氣盟的謝盟主曾和說過,小師妹驚才絕豔,境界高遠,當世罕逢敵手。但她卻有個非常惡劣的習慣……”
玲珑她們看過來。
洛清依續道:“每逢對陣實力不如她的對手時,往往不會從一開始就用盡全力,直到最後等對方手段盡出,她才會顯露出一鱗半爪。從七星頂到龍圖山莊,從白骨旗到西陵三兇,概莫如是。”
她有些埋怨道:“這确是個很壞很壞的習慣呢。需知獅子搏兔亦需全力,她卻這樣貪玩好耍,平白惹我擔這個驚,受那個怕的,着實不像樣。也該讓我好好說說她……”
言外之意,等風劍心凱旋歸來,她可不會再輕易饒她,無論如何也要訓她兩句,讓這小冤家莫再惹她這般擔驚受怕。
誰叫她這樣任性,讓自己現在都仍是驚魂未定,心有餘悸。
話雖如此,任是誰也能聽出她言語中的親昵與擔憂的感情。
雁妃晚知她情深性柔,就怕她說話強硬,真等小師妹得勝歸來,必然喜不自勝,指不定要怎麼纏綿缱绻,不足為外人道哉。
略微思忖,雁妃晚道:
“師姐,小師妹的為人您心裡跟明鏡也似的。她雖然年紀小,但做事沉穩謹慎,絕不是貪耍任性的人,她這麼做的理由,我卻倒是有另一番想法,不知當不當說。”
洛清依道:“同門姐妹,三師妹怎麼這般客氣?但說無妨。”
雁妃晚道:“小師妹心中所想,晚兒姑且試言。她雖是天縱之才,當世天驕,内力深不可測,境界高遠絕頂,武功天衣無縫,當世罕逢敵手,所欠缺者,不過臨戰經驗而已……劍宗一戰時,太師父就和大家說過,若論境界和内功修為,未至出神入化之境者皆難以望其項背,邪道七宗也遠不及她。她所不及宗師者,唯有經驗而已。那時她就曾用邪道七宗證驗身手,演練招法,看似險象環生,實則從無錯對,絕不會讓人占到半分便宜。出山離宗以來,逢戰皆是如此,以她的武功造詣,若是一開始便全力施為,那就猶如以石擊卵,誠然無人能抗,臨戰對敵所得的領悟想必也甚為有限。”
一言及此,洛清依若有所思,再無言語。雁妃晚略微思索,續道:“當然,以小師妹作為對手,确實讓人感覺既可憐又可怕,因為當她的對手使出渾身解數,千方百計後,滿心以為能夠看見勝過她甚至殺死她的希望時,她卻能輕易的粉碎這種不切實際的妄想。到那時,恐怕她的對手就會深刻的理解到眼前的人根本無法戰勝這個可怕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