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怎麼可能?
她難道還能飛天遁地嗎?
在哪裡?
她在哪裡?
殷鳳心緒急轉,暗暗思量前因後故,腦中卻忽然如覆着一層蒙昧。
從她出手再到噴吐焚火烈焰的記憶居然開始暧昧不清起來,等她再要想時,卻連她們三人是怎麼引天衣入彀,她是否有使出過縛龍繩都要記不清楚了……
龍母殷鳳雖已年逾古稀,貌似身弱氣衰,卻是老當益壯,身強體健,又兼耳清目明,這段記憶分明發生在片刻之前,以她的記憶又豈會含糊不清,一團蒙昧?
這裡面必有古怪……
殷鳳苦思冥想還未理出半分頭緒,身後忽然傳來天衣的溫語清言,“原來如此……”
龍母蓦然回首,但見一名纖美清絕的少女倒提長劍站在身後,左手繞着金繩,此刻正以冷然清豔的眸光看着她。
這人不是風劍心是誰?
龍母駭然驚退三步,衆軍群豪人聲如沸,盡皆驚惶。
她是什麼時候出現,又是怎麼現身的?場内場外居然無人能看見分明。
“九天十地追魂劍”,第七劍——“回天轉地逆魂劍”!是能夠在交手的瞬間和對手互換位置的劍式。極盡玄妙,魔幻無窮。
風劍心對殷鳳道:“真是招招算計,步步連環,老前輩這毒火好生霸道啊。若非我早有防備,恐怕也要着你的歪門邪道。”
纖纖玉指饒有興味的撚動着手裡的金繩,說道:“這金繩刀劍不斷,水火不傷,确然是件寶物。既然尊駕好意相贈,那晚輩就卻之不恭啦……蕭兒,你先收着吧!”
說罷,左手向後揮揚,烏木金絲縛龍繩當即脫手,如蛇般穿空疾掠。小龍王猶然怔怔,聞聲遵令本能的伸手去接,那金繩似生雙目,如顯靈性,居然有如金蛇纏附到她的左手。
殷鳳惶惶驚道:“你是什麼時候到了我的身後?你又是怎麼将老三移花接木……”一言未竟,忽而心念電閃,失聲叫道:“莫非,莫非你施展的是傳說中的‘移形換影’之術?這、這世上居然真有這樣的神通玄妙?”
風劍心眼眸微沉,說道:“世間武學奧秘無窮,淵深海闊,豈是爾等這樣的邪門外道、心術奸邪之徒能窺探到真谛的?若是尊駕技止于此……”
“九天十地追魂劍”是滄海樂部秘典《陰陽律》中最高最強的劍法,一劍既出,神鬼莫測,天地皆驚。因滄海不見容于中原武林正邪兩道,風劍心此時當然不會傻到顯露來曆師承。
天衣的眸光倏然清寒,右手翻轉霜翎,劍尖所指,森森寒氣直侵入地,磅礴浩瀚的真氣與凜冽肅然的殺意仿佛從天而降的風暴,以天衣清絕端麗的身姿為中心,掀起無窮的狂風驟雨!
那滔天真氣挾風卷殘雲之威洶湧奔來,龍母殷鳳首當其沖,瞬間隻覺四肢如負千斤之墜,百骸似灌鉛鐵之沉,腦海如遭重錘,登時就眼暈目眩,險些栽倒在地。
殷鳳強撐着枯瘦的身軀,擡起怨毒狹細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女,咬牙強項,“嘿嘿!小賤人你還有什麼本事,盡管放馬過來就是!要取你祖奶奶的項上人頭,隻怕還沒那麼容易!”
龍婆忽而發出長嘯,“熊奴老兒,速來布陣!老身誓與她不死不休!”
她這縱聲一嘯如雷貫耳,雄渾沉厚,聲聞數裡,可見戰到此時,内力猶然不弱,輕易不能小視。
若非天衣五感六識盡皆超絕,尋常人恐怕也注意不到她身軀那些微搖晃的動作,以及渾濁的眼裡眸光渙散的瞬間。
這老妖婦不過是色厲内荏,實則早已到強弩之末的境地。
龍母殷鳳确然如此,别看她振作精神,身軀挺拔,仿如内力充沛,似還存有一戰之力。實則此刻的狀況,她早已心知肚明。
天衣武功之高,遠在她想象之上,西陵三兇全盛之時,擺出“天兇地惡三絕陣”尚且敵她不過,如今老三身死,三絕缺出一柱,威力就要減損大半。現在,隻能擺出來“乾轉坤移兩極陣”的她們,萬萬不是天衣的對手!
然而殷鳳心中卻别有思量,另藏算計。暗暗想道:雖然以她和熊屠的武功即便聯手也難與天衣相抗。但若熊百魁這老兒能夠抵擋一陣,延阻天衣三招兩式,争到片刻喘息之機,她頃刻就能逃之夭夭,再次隐遁入西陵縛魔山中。料想天衣必然不會久駐東南,就算有斬盡殺絕之意,恐怕也是鞭長莫及,為之奈何。
她想的極好,忽覺身後威壓随風而至,龍母内力大振,正要迎敵搶上,突然一股巨力挾風禦雷直擊她的後背!
狂暴的力量猛然轟穿龍母的真氣縛身,從後心勢如破竹的穿透她的胸膛!
龍母殷鳳身軀猛然震抖,雙目暴鼓,口中狂噴出一道血箭,唇角兀自淌血不止,胸前赫然是一口血洞。
噴湧而出的血液霎時湮深她猩紅的衣袍,景狀極是駭人可怖。
大敵當前,熊屠竟爾臨陣倒戈,出手弑殺同門?此情此境着實是出人意料,匪夷所思。非但讓場外陷入一陣啞然的驚惶,就連天衣風劍心也不禁生出片刻遲疑,止步未前。
殷鳳手按扶着龍杖,顫抖着身軀緩緩轉過面來,看見那張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面龐。這張暴戾兇狠的面龐,還有那如山般的高昂身軀,确然就是那萬人屠熊百魁無疑!
熊百魁号稱萬人屠,天生膂力驚異,祭出的銅拳鐵臂,可謂崩山裂石,損金傷鐵,龍母縱有真氣護體,此刻不防之下,也叫他一拳打穿了胸膛,搗碎了五髒六腑,眼見已是不能活的。
殷鳳狹眸飲恨,罵道:“老賊……敢……爾!咳……咳咳!你這……”
罵聲未罷,身體忽然晃了三晃,險些就要仰頭倒地,一命嗚呼。
熊屠老魔眼睛輝光大熾,生死交關,面上居然現出夙願以償,大慰平生的扭曲神情。及至此時,不由縱聲長笑,“嘿嘿哈哈哈哈……嘿嘿哈哈哈哈……”
從起至末,熊屠老魔俱是默然不語,衆人還道他沉默寡言,或是不能說話,如今發出這聲長笑,卻是不男不女,似陰似陽,如老如少的詭異聲音,聞之仿若夜鬼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你這該殺的老毒婦!老夫忍辱負重三十年,今日終能親手報仇雪恨!臨死之前,能将你這老妖婆碎屍萬段,實為快哉!嘿嘿哈哈哈哈……”
龍母身軀顫顫,氣息奄奄,已是苟延殘喘之相,“啊,你……你是因為明珠那個小賤人……”
熊屠銳眼寒光冷厲,輕蔑道:“哼!怎麼可能?老子早就知道那賤人接近我其實居心叵測,别有所圖。她也實在是死有餘辜!但你這老毒婦殘我全軀,役我為奴,還當着老子的面,和那隻妖怪苟且,讓我顔面掃地!老子堂堂九尺男兒,居然要任憑你們這對狗男女驅策,還迫我吞服‘九幽鳳凰元’那等至惡至毒之物,但有不快,就使我受盡毒火焚心,生不如死的痛苦!你說,不殺你豈能洩我心頭之恨?若非你與那不人不鬼的怪物勾連成奸,老夫早就将你這毒婦大卸八塊!”
衆軍群雄面面相觑,俱感驚異。
雁妃晚和舒綠喬默然交換眼神,眸中皆是心領神會。以那熊屠老魔所言所為,熊百魁被殷鳳老妖婆毀去禍根的傳言隻怕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的。
龍母滿目憎惡和悔喪,恨道:“呸!早知如此,當年就該将你這該殺的老賊公千刀萬剮,斬草除根!豈、豈有……豈有今日之禍……”
熊屠一拳全力施為何等威力,龍母這話說出來,氣息漸弱,枯瘦的身體左颠右晃,終是搖搖欲墜的仰面倒下去。
一代邪道巨枭,頃刻死于非命,實在有些荒唐可笑。
“嘿嘿,哈哈哈……嘿嘿,哈哈哈,哈哈哈!任你這老賊婆雷霆手段,到底還是死在老夫的手裡!嘿嘿哈哈哈哈……”
熊屠大仇已報,心生無限的快意喜悅,不由仰天長嘯起來。望着龍母死去的身體,昂首闊步走過去,直将天衣視若無物。他躬身展臂,探出冷硬猶如鋼鐵牢籠的巨掌,一左一右緊握住龍母枯瘦的腳踝。
風劍心不禁颦眉,略微思量,心中升起某種預感,似乎已經察覺到他想要做什麼。正想近前阻止,熊屠兇煞狠戾的面目驟沉,虬龍鐵臂肌肉繃緊,就要徒手将龍婆的屍身撕成兩瓣!
沒想到此刻變故再生,殷鳳陡然睜眼,左掌一拍地面,整個人挺直身體向熊屠撞去。
萬人屠萬沒想到這些老妖婆居然詐死,臨危遇險,千鈞一發,回防不及,當時發在意先,雙臂猛然運功禦力,直如裂帛般,将老龍婆撕成兩瓣!
然将死之蛇,其毒最為緻命,觸者死,見者傷。殷鳳胸骨寸斷,髒腑碎爛,全憑一口真氣吊命,臨死之際奮起最後一絲勇力挺起身軀,按扣鎏金龍杖的機括。龍頭雙目噴出兩道毒液,徑直射進熊屠的眼睛裡。
那毒液甚是霸道,一觸人體膚肉,瞬息腐爛面龐,灼瞎雙眼。熊百魁發出厲聲慘叫,立刻撒手丢掉殷鳳的兩半屍身,捂臉抱頭,發出凄厲的哀嚎。
“嗚啊啊啊啊啊……嗚啊!哇啊啊啊……我!我的眼睛!我的眼睛!老毒婦,老賊婆……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熊百魁狂出雙臂橫掃亂揮,張牙舞爪。偌大的身軀如同發瘋的蠻牛般開始橫沖直撞。半張面龐爛如腐肉,兩隻眼睛就剩兩個血洞,煞為觸目驚心!
風劍心見此情狀,就知龍婆的劇毒已然入腦侵心,熊屠現在不過是臨死前的瘋狂反撲,他已是神仙難救,藥石無靈。
西陵三兇橫行東南,惡貫滿盈,如今卻落得怨侶反目,同門相殘,三人身死的下場,也算是天理循環,報應昭昭。
地上一具焦屍,兩半殘軀,就剩個垂死之人在發狂無狀,天衣親眼目睹此情此景,不禁長出口氣,既感且歎。
熊屠聽到這聲歎息,發瘋似的猛然朝她撲将過來。他的武功本來就遠遠不及風劍心,如今瘋狂失智,出手但憑本能,全無章法。
風劍心的神情冷淡,面對他臨死前的掙紮反撲隻是輕描淡寫的揮出一劍,熊屠偉闊的虎軀就陡然震顫,雙手探出,卻是身如立像,再也一動不動。
風劍心震袖左掌揮出,十丈之外斜插入地的劍鞘破土而出,如同鞘上系着不可見的絲線,天衣五指收束,珊瑚金劍鞘淩空疾掠,徑直朝向天衣沖去。
這手十丈外“憑空禦物”的功夫端的神奇驚豔,極其潇灑飄逸,正邪兩道的江湖中人盡皆看得癡住。
直到天衣信手接鞘,合劍入匣,看也未再多看熊屠一眼,轉身向劍宗走去。那老魔的身體忽然抖三抖,這才轟然倒地,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