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劍心略微思量,忽然流露出愧悔之意,“那時候,我應該試着把那個黑日之君留下的……”
雁妃晚知道她的意思,說道:“你當時想的是,敵在明,我們在暗。我們現在提前預知他們在北境的行動,就能預敵在先,以策萬變。”
風劍心颔首道:“是的。而且,他的身法詭魅,我沒有留住他的把握。如果一擊不中,可能會讓他們改變計劃,行動會更難預料。”
“你做的對。”雁妃晚微笑,也認同她的做法,“九幽是當世邪道至尊,勢力極其雄厚,非合中原武林正道的全部勢力都不能與之抗衡。滅除九幽群魔非一朝一夕之功,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不能心浮氣躁,貿然行事。”
風劍心聽她所言,心中稍寬。
“師姐現在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三師姐請講。”
雁妃晚信手折過小枝,若無其事的把玩,說道:“根據我的計算,在七月初九的英雄台一戰後,你從臨末城出發,一路北上虎台和我們會合,最遲也該在兩日前到達虎台,你因何故遷延?”
風劍心容色微動容,随後含笑稱道:“三師姐,你真不負七竅玲珑之名,還真是神機妙算,料事如神,師妹佩服。”
雁妃晚睨她,嗤笑道:“師妹怎麼來取笑師姐?你我之間還需要這些虛言逢迎?你快說說。”
風劍心也沒什麼好瞞她的,如實說道:“其實,我是帶小徒弟報仇去啦。”
說着,就将小龍王和東方壁之間的恩怨娓娓道來。還把她帶着大師姐和蕭千花轉去東陽王府将那個不可一世的小公子爺打斷三條肋骨的事也告訴雁妃晚。
玲珑聽過東方壁的所作所為,對他沒有半點同情,更沒有責難,反而幸災樂禍的笑道:“原來,坊間傳言東陽王府被歹人潛入,小公子爺身受重傷,這件事居然是你做的?”
風劍心冷笑,“這是他罪有應得。”
這件事還不算完,日後的仇,就要小龍王自己來報。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耽誤的行程?”
誰知風劍心輕揺螓首,否道:“也不全是。”
天衣正色道:“三師姐預料不錯,我和大師姐,還有蕭兒三人出臨末後,還去過東陽王府。但東陽府本就在來虎台的途中,延青陽道再往虎台和你們會合,最多也就耽誤半日時辰。我們之所以延誤,是因為……”
她們行經半路的時候,沿途遇到一隊傷亡慘重,神情悲痛的商旅,探聽之下,才知道這支商隊原是在群青山小徑碰着攔路剪徑的強盜。那夥賊人不但搶劫财貨,出手傷人,還擄掠走好幾名女眷。
洛清依和風劍心出身劍宗,既然身為江湖兒女,路見不平當然要拔劍相助。
雁妃晚輕笑道:“不過是區區些許剪徑的蟊賊,以師妹的武功,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掃除,豈會叫他們延阻了行程?”
風劍心颔首回道:“我原也認為隻要追到賊人,将劫去的女眷和貨物奪回來就是,誰知等我們追将上去,卻見到兩夥強人在拼死搏殺。”
雁妃晚秀眉微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後來的強人武藝高,先前的強盜不是敵手,戰過幾個回合,傷亡數條性命之後,強盜們當即就舍掉财貨女眷,落荒而逃。我還道是哪路英雄拔刀相助,直到目睹那些賊人居然高聲慶賀着将截獲的财物據為己有,甚至還因為是否要将那些無辜的女人搶上山去争論不休。直到那時候我才知道,這些強人和那些山賊不過是同類相伐,一丘之貉而已。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坐視不理。”
“我本打算是速戰速決,不過蕭兒初學武藝,興緻盎然,正想一試身手。她雖堪堪門,功力尚淺,對付這夥強人倒也是綽綽有餘。何況她身後還有大師姐和我壓陣,左右不會讓人傷到她。”
雁妃晚冰雪聰明,眸光轉動,“按你的意思,這夥後來的強盜難道還另有蹊跷?”
風劍心道:“那些人單打獨鬥不是蕭兒的對手,就是以衆欺寡,她也能逐個擊破。強人們久戰不勝,最後居然擺出了一種陣法。”
雁妃晚秀眉微挑,眸色稍沉,“嗯?”
風劍心續道:“那時,大師姐和我才看出蹊跷。那夥強盜看似言行粗鄙,行動卻極有紀律。貌似形容簡陋,手中的兵器卻是精鐵鑄的鋼刀,裝備非常精良。他們其中大半人沒有修煉過内力,拳腳的功夫也甚是粗淺,但是擺出戰陣後立時進退有序,顯然平時訓練有素,行動頗具章法。”
雁妃晚心間一震,星眸閃爍着輝光,手指撚動着殘枝半葉,正在凝神思量。
東南境内具備如此特征者,恐怕就隻有……
“是大師姐出手将山賊擊退,賊人趁亂逃亡,跑進群青山裡,而我則在其後尾随,悄然潛進賊巢山寨中,還暗中潛入山賊的私庫……”
以她的武功身法,想要悄無聲息的追蹤一夥山賊強盜,可以說是易如反掌。
風劍心目視雁妃晚,清眸含笑,忽然故作玄虛道:“師姐,你猜我在那座寶庫裡發現了什麼?”
雁妃晚觑她一眼,星輝明眸風情搖曳,少頃思量,莞爾笑道:“七師妹這是要考校我呢?”
沒等風劍心回話,她略微沉吟,說道:“我猜,難道是兵器甲仗,甚或是官軍的旗幟?”
風劍心清眸蓦然一震,目光直直的望着雁妃晚,滿眼不可置信,半晌,她幽幽道:“玲珑剔透,百巧千機,算無遺策,無所不知。三師姐智慧通神,師妹真是五體投地。”
稍微緩緩,道:“那私庫裡除劫掠的金珠銀寶,還有數目不菲的金鐵甲仗,其中甚至還有虎台遊擊官軍的旗幟。那時我着實震驚不小,卻唯恐如此龐大的軍備或是山賊強取豪奪之物,為免冤枉虎台的官軍,我暗中探進賊人首領所在之地。當時正見三個頭目聚在義堂議事,而且彼此之間互以校尉統領等等軍職相稱,到此我方可斷定,這夥強盜确是虎台官軍假扮。”
風劍心将此節道來,至今仍覺心生寒意,非是恐懼官軍的強勢,而是不能理解官軍假扮山賊去劫掠商旅的行徑。
本該是保境安民的官軍,居然占山為王,做攔路剪徑的勾當,這實在無法讓人理解。
風劍心道:“他們既還保存着官軍的軍旗兵制,又以軍職相稱,依我之見,并非是虎台的叛軍作亂……但是,既是虎台的遊擊軍隊,若要清剿東南境内的山賊草寇,盡可出師有名,為何要做此以惡制惡,中飽私囊,強擄良家的惡行?”
雁妃晚卻似乎并沒太驚異,她星眸微垂,喃喃道:“原來如此,我說那些消失的士兵到哪裡去,居然是在這裡……”
風劍心見她并沒露出訝異之色,仿佛是早有預料,“三師姐,你難道似乎意料到發生的事情,也知道這件事的原因?那些假扮山賊的官軍又是怎麼回事?他們這麼做,到底意欲何為?”
雁妃晚與她對視,神情高深莫測,“他們既是官軍,也不是官軍……”
風劍心不解,“師姐這話是什麼意思?”
雁妃晚輕笑未答,忽然轉移話題。
“師妹這次找回虎台遺失的寶卷。我先問你,你打開來看過嗎?”
風劍心略微遲疑,如實相告。
“是的,我打開看過,那幅《東南形勝圖》。”
雁妃晚眸底光輝微爍,“那是幅什麼圖?”
風劍心沉吟,斟酌着回道:“《東南形勝圖》,與其說是幅描繪東南錦繡山河,價值連城的名家巨作,倒不如說,更像是記錄山形地貌、峽谷河道的地圖……以我與大師姐之見,這幅圖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顯現全貌真容。”
雁妃晚問道:“你們試過嗎?”
風劍心搖頭,歎道:“到底是虎台失竊的寶物,事關軍機絕密,我們不敢妄動。”
雁妃晚唇邊噙着一抹笑,依然明豔淡靜,從容自若,“但要是你們的話,想必是知道的,那幅寶圖真正的作用。”
風劍心秀眉微斂,笑顔稍顯苦澀愁郁,“那或許也是,虎台不想輕易放過我們的原因之一吧?”
她轉向玲珑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全盤托出,但師姐你掌握的真相,我卻一無所知,這樣,不覺得不太公平嗎?”
雁妃晚卻笑,“我說過,隻要踏出川北地界,進入既昌境内,我就會将我所知道,認為的一切告訴你們。要是現在先告訴你,這樣,才算‘不太公平’,對嗎?”
既然雁妃晚這麼說,風劍心隻能應是。“好,那麼,就等出垳山,到時恭聽師姐盡陳其實。”
見望天色,時近醜時,為免交接換值的人發現她們不知其蹤,風劍心和雁妃晚及時趕回山洞内。允天遊兀自酣睡,舒綠喬卻似要悠悠醒轉過來。
天衣玲珑相視無言,各自盤膝入靜,運功凝神,等待天明。
直到寅時三刻,拂曉将至,天邊泛起隐晦微光,劍宗一行次第醒覺,趁此時雨歇風住,天昏霧重,正好起程上路。
金虞一人當先,去勘探追兵的蹤迹,見青陽道上并無鐵騎軍隊呼嘯而過的蹄印,立時回來告知玲珑。
雁妃晚略微思量,道出所料。
虎台的官軍若不是無功而返,打道回府,就是被風雨所阻,還沒趕過來,不論什麼原因,為免夜長夢多,她們都要盡速離開東南。
七騎禦馬馳騁青陽道,風馳電掣,一路無驚無險,不到辰時就來到垳山之北,縱馬跑出川北地界。再到午時時分,正式抵達既昌,來到中原南北聯結第一城——術州出陽。
術州東臨川北,西接元充,上出既昌,下衛中京,作為國都上元最後的屏障,京師目下,四通八達之地,固若金湯之城,必是戍衛重兵,守備森嚴。
徐敬簾身為東南三軍總帥,萬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此處作為休整安頓之所,再合适不過,最重要的是,一出垳山,進入既昌,讓他們這些日子以來耿耿于懷的真相也将豁然明朗。
問道賢居的消息耳目遍布天下,出陽是近京防衛重地,當然更無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