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天遊環視衆人,表情神秘。
等他享受完這種萬衆矚目的滋味,這才緩緩說道:“上行是:仙留洞,雀橋河,黃羊廟。下行寫的是白屋村,鐵樹崖和流花澗。共六處地點。”
金虞補充道:“這仙留洞、雀橋河還有黃羊廟,就是今日官軍搜查過的地界。至于白屋村、鐵樹崖和流花澗,是明日官軍要搜索的三處地方。”
允天遊冷然發笑,“這件事情已經十分明朗。譚童正是藉由胡中的信鴿通風報信,讓居茫山中的逆賊黨羽避其鋒芒,甚至他的親舅舅,宣威将軍也可能是内賊奸細!”
雁妃晚對他這句話不置可否,反而将今日衆人在銀鱗峽的所見所聞據實陳述出來。允天遊聽罷,慨然怒道:“狗賊!果然就躲在這居茫山中!”
紀飄萍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不由疑惑道:“既然官軍在南,逆賊在北,他們為什麼還要往南走?此中定有蹊跷,恐怕不是要找人,就是要找什麼東西。”
一行人神色凝重,皆知此事非比尋常。
雁妃晚忽然想起一事,向紀飄萍問道:“師叔,你出身北地,可知道北地有一種鷹隼,此物上體暗灰,前綴褐紅,尾羽純白,翅展可至一丈?”
紀飄萍略微沉思,倏忽眸光亮起,似是想起什麼,道:“确有此物。”
雁妃晚和風劍心互換眼神,靜待回應。
紀飄萍道:“這種猛禽名為矛隼,也叫海東青。産于北境,性兇狠,極是威嚴神俊,因其極為珍貴稀少,多為北境的王侯貴族或北賀部落位高權重者所有,據說,一隻就能價值千金!”
風劍心不禁感慨道:“傳說北境寒川産出名鷹,最俊者謂之‘海東青’,想不到會在今日遇見。”
雁妃晚接着問:“師叔你知道北方各大勢力中,誰能有這種名鷹?”
紀飄萍聞言搖搖腦袋,道:“海東青雖然名貴,然而此地鄰接北賀,此鷹原是北方最為強盛兇悍的達爾沁部落所出,北境豪族勢力多有馴養,就連紀氏的青寮衛手下也有不少三隻。”
雖然沒能憑藉‘海東青’就鎖定神秘殺手的身份,雁妃晚也沒有灰心喪氣,重新開始拟定行動計劃。
德興坊的胡中顯然不過是個通風傳訊的小角色。紀飄萍認為可以從他那位兄弟胡進入手,調查那位從四品上官位的,宣威将軍魯德。
劍宗的勢力遠在西南,衆人皆在江湖,也無一官半職在身。除非強行以武犯禁,否則就是查出反賊逆黨來,他們也無法直接制裁逆賊。
但是紀飄萍之父,一關之隔的河朔寒槍紀合台雖然也是江湖中人,但因其統領青寮鐵衛,協防鎮關的緣故,還兼領着正四品上的忠武将軍之職。
紀合台是能接觸到北境将兵統帥的人,甚至能上呈天聽,請正國法。
玲珑建議讓允天遊繼續監視譚童,而金虞可以嘗試去接觸昨日那駕安車的主人。僅從譚童的态度來看,安車主人的身份絕對非同小可,而且和譚童顯然不是一丘之貉。
衆人計議,明日天衣和玲珑再去銀鱗峽,其餘三人依計行事,各人要小心謹慎,随機應變。
翌日清晨,衆人開始按計劃行動。
玲珑天衣四騎五人馳出北門,決定再探銀鱗峽谷。等到官軍駐地,她們駕輕就熟的寄存好坐騎,再從隘口進山。
上山還未到深處,就忽然看見三個男人從山路的草徑中沖竄出來,滿面驚恐,亡命奔逃。
他們一路狂奔,還一路驚叫着。
“不好啦!大事不好啦!蓮花劍門威遠镖局,正,正在山上火并啦!要命的,要命的都别上山咯!”
正要從這裡進山的江湖武人、鄉勇壯士聽到這聲呼喝,不由心生退意,有人順着來時路,悻悻出山去。
威遠镖局與蓮花劍門是溟關最頂尖的兩大江湖勢力,橫行霸道,隻手遮天。如今居然正在山中火拼厮殺,衆人都怕刀劍無眼,殃及池魚,故此不得不暫時避其鋒芒。
玲珑天衣等人卻是露出一絲訝異的神情。昨日親眼所見,“鐵掌開山”許豪和“三花一劍”高簡這兩隊人馬是追神秘殺手去的,而今大敵當前,理當暫摒私怨,同仇敵忾,又怎麼會在關鍵時刻火拼死鬥,鹬蚌相争?
料想此中必有内情,雁妃晚一橫劍鞘,攔住那個高聲叫嚷的江湖人。“足下留步,敢問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現在在哪裡?”
那高瘦漢子擡頭一看,被她明豔絕麗的容貌所攝,不由微怔,等回過神來,環顧衆人,語重心長道:“各位姑娘,我看你們好像不是北境中人,不知這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厲害。這溟關的一關三府,就屬這兩派最是勢大,門下弟子武功高強,逞勇好鬥,各位若是愛惜性命的,還是避之大吉為好啊。”
衆人不為所動,雁妃晚耐着心詢問道:“無妨,還望足下賜教,他們現在在哪裡?”
那高瘦男人見她們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還要一意孤行,遂一聲長歎,頗為惋惜無奈,“從此往西五裡之處,可見一石灘,名叫雪燕矶,雪燕矶再向南面直去,通往踏石坪的山路,倒斃着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兩派弟子的屍體。”
問明方位地點,衆人就要追去,風劍心看着蕭千花,卻在此時犯起難來。她知前路兇險,危機重重,然而她既想将蕭千花帶在身邊鍛煉,又擔憂她的安危。雖說以她的武功,想要護住一個小龍王再容易不過,除非對手同為絕頂高手,否則這并非難事。
蕭千花知她心思,思忖片刻,堅定道:“師父,我也要去!我不怕危險。”
小龍王也知道前方兇險,她武功低微,幫助甚小,如若執意跟随,風劍心定要分心旁顧,她反倒要成師父的累贅。然而武學之道若是學而不用,就難以融會貫通,故而她思慮再三,還是決心同往。
風劍心颔首,衆人當即運起輕功身法,徑往西面的雪燕矶而去。
草徑山林之中,數道人影飄逸如風,迅捷若雷,疾馳踏過。劍宗的移星步變幻莫測,飄渺靈逸,如登萍度水,踏雪禦風皆不在話下。舒綠喬家學淵源,又曾得許白師這等邪道宗師指點,輕功卓越,竟也不在劍宗的雁妃晚和洛清依之下。
蕭千花功力還淺,輕功身法稍顯滞澀,但有風劍心這樣的絕頂強者從旁相助指點,衆人也刻意放緩輕身速度,三裡之後,已能勉強跟住。
一行人先到雪燕矶,再循南面路徑,直往踏石坪追出五裡之外,果然看見七八具屍首橫七豎八的倒斃在沿途路線,以這些屍體的裝束以及仿佛熟悉的面容來看,赫然正是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
這倒斃的屍體當中居然就有那位揚言要将舒綠喬納為第四房小妾的呂沖呂四爺!
舒綠喬見到這個男人死不瞑目的慘狀卻也無動于衷,殊無快意,隻當死掉的是個無關緊要的人。可惜未能親手教訓這厮,倒讓他一死了之。
雁妃晚查驗傷痕後,說道:“死于輕薄的利刃,一刀封喉。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恐怕還沒有這樣的手段,倒像是和雪燕矶的殺手如出一轍。”
舒綠喬疑惑,“難道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真的找到那些殺手了?”
玲珑道:“以他們的身法不可能追到那些殺手。而且屍體還沒涼透,我估計死亡時間約莫在淩晨時分。我推斷,恐怕他們是在向南行進之時和返回的殺手撞到,故而被殺人滅口。”
洛清依認真觀察那些屍體倒地的位置,說道:“從屍體倒地的朝向和路上的痕迹來看,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是在向北逃亡。”
雁妃晚并沒感到意外,她沉吟道:“意料之中,神秘殺手既然從南面返回,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人不敵,想要活命,就隻能向北逃亡……”
話到此處,衆人靈光閃現,異口同聲的驚道:“仙狐嶺!”
人在逃離危險的時候,會下意識的選擇熟悉的地點藏匿,而踏石坪朝東北的方向正是她們昨日駐留的仙狐嶺。
事不宜遲,衆人循着仙狐嶺的方向,一路穿山掠林,往北疾行。
居茫山北山勢崎岖綿延,森林叢深葉茂,巨樹成蔭,遍布麻栎油松、紅桦鐵杉之屬,種類繁盛的樹木植被構築成一座無盡綿延的迷宮,令人身在其中,甚至看不見高邈的天穹,還有深紅的太陽。
就要到了……
茫茫樹海之外,高及過人的蒿草叢内,七八道人影穿梭其中,正發了瘋般的亡命奔逃。這些人滿面恐怖驚駭,近乎絕望。他們在蒿草叢中狂奔不止,仿佛身後有什麼滔天的洪水,噬人的猛獸,正在向他們卷過來,他們恐懼到發狂,根本無法,也不敢停止奔跑的腳步。
他們的身後,正有兩道黑影緊追不放。黑影的速度極快,毫不滞澀,就像是穿行在草叢中的毒蛇,一旦被它咬住,必死無疑。
就要到了……
這些人中領頭的居然是個姑娘。女人不過二十左右的年紀,身量挺拔高挑,猿臂蜂腰,眉宇英姿飒爽,正是那位在陳記雜鋪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小獵戶。
陳酒稱她杏姑娘。
“快點!前面就是迷子林,那地方樹高葉茂,我們沖進去還有一線生機!”
杏姑娘望了望天上盤旋着的雀鷹,發聲鼓舞衆人。
她雖然隻是山中一名普通的獵戶,不似武林豪客修成一身内力,但她也鍛煉的身矯體健,氣力驚人,兼之熟悉山中地形,故而一路奔逃也不絲毫不落人後。
許豪和高簡還有朱玉琴都知道她那隻雀鷹此時正在天空盤旋,視野廣闊高遠,見她說前方有樹林,皆不疑有他。
各人緊随其後,暗道,一旦進入遮天蔽日的森林中,縱是身後那些煞星有鬼魅般的速度也會遲滞三分。況且林深葉茂,容易隐藏,他們或許能如昨夜那樣,憑藉隐秘的山窟水澗逃過一劫。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身後的魅影破開草叢,疾掠穿行的聲音越來越近,落在最後的兩個人甚至能感覺到毒蛇似的視線釘在自己後背那種駭人的寒意。
他們的武功最淺,一路狂奔疾行,氣力開始無以為繼,想起親眼見到的威遠镖局和蓮花劍門的弟兄們猝然身亡的慘狀。他們既感到恐懼又覺悲涼。
死亡的蛇信像是在舔舐着他們身體,那一時刻,恐懼和憤怒驟然轉變為殊死一搏的勇氣,其中一人勃然喝道:“他奶奶的!老子管你是人是鬼,跟你拼了!”
那兩人倏然止步,轉頭咆哮着,揮起刀向身後劈去。
許豪驚聲叫道:“老五!”
高簡同時喊道:“卓叔!”
二人腳步蓦然停頓,兩眼隐含淚光,目眦欲裂。但這種猶疑僅僅一瞬,随後許豪和高簡咬牙閉眼,運起輕功向前狂奔。
身後的草叢陡然傳來兩聲慘叫,噴濺而出的兩道血箭比長草更高。
那杏姑娘聞聲心間驟緊,身體開始不自禁的顫抖起來。她回頭去看時,不防腳尖被地面堅韌的草莖絆倒,立時摔出一跤。
在她身側的高簡就要伸手去拉她,朱玉琴眼見那些鬼魅就要追将過來,急忙扯他的衣袖,“師兄!快走啊!”
高簡遲疑道:“可,她,她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怎麼能……”
朱玉琴道:“你還管什麼救命恩人?生死頃刻,你我有沒有命在都還是未知之數!形勢緊急,咱們管不得這麼許多了!走!走!快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