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鋒起來的騎兵是近乎不可戰勝的強悍力量,戰馬的慣性和疾馳的速度帶來的沖擊與步軍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身後的索勒兀殘兵已經停止沖鋒,正在原地戒備。風劍心認為這種狀态的他們不足為慮,不想将體能和精力耗費在失去威脅的騎兵身上。
就算她确信自己絕對擁有全殲這剩餘的二百名騎士的能力,縱使她的内力近乎源源不絕,體能也是堪稱驚人的持久。
但血肉之軀不可能沒有極限,她的體能也不可能真正達到無窮無盡的地步。更何況,逆浮屠法師深陷敵陣,恐他久戰有失,風劍心也沒有時間和敗陣的騎兵繼續消耗下去。
一旦霸佛身隕,憑她孤身一人獨戰千軍萬馬也絕無勝算。
風劍心目光望向眼前如山如海,無邊無際的銳甲雄兵,殊無懼色。她沒有立刻發起沖鋒,神情和動作也極其冷靜。她的左手從神駒紫燕絕塵馬背的右側拔出她的霜翎劍。
寒若霜雪,輝如冷月。
紫燕功成身退,絕塵而去,繞過身後意圖圍堵它的索勒兀殘騎,直往禁關城下奔去。
城上衆人見她忽然拔出霜翎,手持雙劍,孤身站在敵陣前,皆是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即使是劍宗的紀飄萍和允天遊也感到完全的雲裡霧裡,不解其意。
因為,風劍心還從未使用過雙劍……
玄軍雖遠在北境,但江湖傳說流傳甚廣,衆将也風聞一二。天衣風劍心以一柄長劍擊敗邪道七宗,斬斷玉森羅一臂,誅殺西陵三大老魔,武功高絕,當世難敵。風劍心恃此威震江湖,名揚天下,世人隻知她劍法通神,卻從未聽說過她還擅使雙手的劍法。
玄軍衆将久戰沙場,是武力高強的勇将,精通武學招法的要理,深知雙手劍術看似雖然攻守兼備,以數量而言,似乎比單劍更具優勢。然而此二者的招法,劍術,乃至身法其實皆是大相徑庭,甚至有天淵之别。
就如同慣用長槍的勇士忽然換上兩支長槍上陣,這其中可不僅僅是多一杆和少一杆的區别。
若是為殺敵方便就放棄慣使的單手劍改用臨陣磨槍的雙劍,如此棄長取短,反而極有可能弄巧成拙,使自己落入劣勢。
她是絕頂窺真境界的劍客,對武學真谛的體悟何等高深莫測,如今大敵當前,生死頃刻,她卻舍棄名震天下的劍法,如此冒險激進,實在是令人有些無法理解。
衆将悄然觀察劍宗等人的神色,但見雁妃晚心定神閑,顯然是心中有數,洛清依唇邊淡然淺笑,對小師妹更有無限的信任。
“許是因為小師妹出道以來右手使劍的緣故,故而鮮為人知吧?”
她對衆人道:“但是她其實一直是左手劍客。”
這話雖是輕輕落地,卻無異一道驚雷,将衆人震得神昏目眩,一時瞠目結舌,恍然失神。
紀流楓簡直難以置信,兀自定了定神,凝住劍眉,“洛姑娘這話未免有些信口開河了吧?天衣确是橫空出世,不可限量的天縱之才,但你要說她僅憑不習慣的右手使出的劍法就足以與天下英雄争鋒,和當世四絕相提并論,也未免有些驚世駭俗了吧……”
衆将聞言,深以為然。
習武之人,誰人不知慣用手和不利手之間的差距,尤其這三名勇将俱以雙手的兵刃而名震北域。
即使将左手的能力修煉到極緻,與右手的反應速度,攻擊力道也還相距甚遠。
“不,”洛清依不見半分愠色,隻是微搖螓首,“我不是說,她左手使劍就一定會比右手更強,但是我覺得,既然她選擇用出左手劍的話,就一定有她這麼做的道理……”
畢竟,小師妹最初的左手劍就是從她這裡學的……
衆人啞然,聽她此言似乎并非信口虛妄,莫非天衣真有那樣驚天地,泣鬼神的神通?
紀流楓則不以為然,“你覺得?你憑什麼這麼覺得?據我所知……”
雁妃晚在這時說道:“我想,大師姐想說的是,至今為止,我們見到的,都不過是小師妹真實修為的冰山一角,僅此而已吧……”
玲珑就曾經說過,小師妹最大的弱點就是逢敵之時從來不會在一開始就拼盡全力,因此或許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可以強到什麼地步。
現在的她還遠遠未到極限。
“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北漠荒原戈壁的風卷起荒蕪的塵埃,少女站在荒原上,天邊殘陽如血,紅雲若焚。她的眼眸已然冷漠到極緻,既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也沒有對生命的敬畏,就如此刻的死寂,荒涼般,那裡是深不見底的天淵。
天衣絕不會畏懼死亡,她知道她會讓鮮血浸染黃沙大地,會讓悲鳴響徹荒原,她是即将帶去死亡的人。
不需要去特别去觀見,不必去确認,她也知道此刻有不少于八百支箭矢在瞄準她的心口,頭顱或是咽喉。
一旦她踏進射程之内,立時就會萬箭齊發叫她死于非命。
那麼,要如何突破這樣的險境呢?
強如逆浮屠大師那樣以最雄渾霸道的護體真氣強闖也不失為一策,然而這次敵人早已嚴陣以待,以逸待勞,隻需以箭矢齊發就能使她寸步難行。這樣會過度消耗她的真元,即使她擁有生生不息,源源不絕的真氣,這樣做也實非良策。
那麼現在,在這裡,就應該這樣做……
心念電轉,其實思量不過是在一瞬之間。風劍心将身體前傾,眼眸沉寂如淵,緊盯着前方敵人挽弓搭箭的動作。然後将身體的力量從腰間下沉到腿,以至膝,直至腳。
然後,她消失了……
凡人當然不可能憑空消失,那已不是近乎魔幻,而是份屬鬼神的力量。然而,她确實就在千軍萬馬,衆目睽睽之中不見了蹤影。
敵軍轟然色變,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從所有索勒兀人的背脊徑直竄到腦海,令人不禁發出寒顫。
風劍心即使已經踏入絕頂窺真境,也絕無可能達到鬼神的地步。但是滄海的縱月卻是世上最強的縮地之法。她移動的速度太快,甚至快到肉眼都無法捕捉的程度,眼睛一時不能立刻适應她的速度,自然就會産生她憑空消失的錯覺。
索勒兀人的眼睛不住逡巡,全神貫注的凝視着蒼涼的大地,等到他們發現時,就見一道淡紫的殘影疾馳在北漠荒原之上,轉眼就已經突破到二百步的距離。
雖然不過一人,卻如一支挾風纏雷,銳不可擋的長矛。比沖鋒的騎兵更快,比洶湧的人潮更猛,她正在向己方這邊疾掠馳來。
猶豫間,惶恐時,風劍心轉瞬已經突破一百二十步的距離。僅剩八十步,風馳電掣,頃刻将至。
敵陣倉皇無措,弓弦急響,混亂零落的箭矢離弦疾出,紛紛落落。這倉促射出的箭羽既無力量,又失準度,風劍心甚至不需要去運功護體或是揮劍格擋,隻是将身形閃轉騰挪,零落的箭雨就已盡數落空。
統軍将領忙發号令,組織盾兵防禦,射手攻擊。然而直到風劍心已經迫近到三十步外,金雕神射的箭雨才能組織起足夠威脅的進攻。
不過,也僅僅隻是威脅而已。
弓弦震響嗡鳴,箭羽破空疾來,如雨傾洩而至。風劍心縱身掠起,一劍護在身前,一劍護住頭顱要害,身體疾旋,猶如螺旋刺出的槍尖,風潑不進,水滴不穿。箭雨雖利,觸之即折,居然不能傷其半分。
這旋身突進的身法玄絕詭秘,風劍心縮地成寸,已将距離縮短在七步之内,強弓利箭再不能阻。
統領将軍發令,弓兵後撤,換槍兵壓上。槍兵從鐵翎盾甲的縫隙中探出槍尖,分兩側傾軋碾壓過來。縱她武功再高,這夾擊之勢一成,長槍鐵壁推進,也非要将她血肉之軀刺成蜂窩不可!
形格勢禁,生死旦夕,她已退無可退。
少女容顔冷若霜雪,眸底深幽的寒淵那抹殺意倏忽大熾,磅礴的真氣驟然狂暴湧出,地面為之坍陷驟沉。右手問情一劍掃出,鋒芒還在七步之外,劍風卻已猶若滔天狂潮,崩山裂海而來。
這一劍不僅運用着天衣全部的功力極限,更暗含一道水玉歸藏的真力神異,是以威力之強不可與尋常的劍式同日而語。
先哲有言。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以其無以易之。
水為世間至柔之物,但是即使是天下最鋒利的刀刃,最強悍的攻擊都無法對水造成傷害。是以,它無疑是世間至強的防禦。
然而,水之一物也擁有世上最可怕的攻擊。
地動則海潮溢,海水波襄,吞食地廣,當同碣石,苞淪于洪波。
天地一怒,海潮決溢,威能摧城毀地,非凡人血肉之軀所能相抗,縱軍兵銳甲亦不能擋!
一劍之威,猶如地崩海決,北蠻銳士終是肉體凡胎,堅盾構築的銅牆鐵壁竟如脆弱的累卵般不堪一擊,磅礴洶湧的劍芒勢若狂潮,仿如要掀起大地,摧滅所有生靈,瞬間就将索勒兀鐵翎軍的防禦崩壞摧毀。
他們的堅盾轟然破碎,北蠻甲士的身軀被這股狂暴恐怖的力量高高抛起,跌落到各處,一時慘呼驚嚎,不絕于耳。
然而,還不止如此。
風劍心左手霜翎随即斬落,鋒銳至極的劍氣發出尖銳的厲嘯和轟鳴,猶如九天之上,龍吟鳳嘯。
像是熱刀輕而易舉的切開黃油,霜翎一劍到處,撕裂大地,破開軍陣,兵士有敢擋者,連人帶甲俱無全屍。
一劍橫斬,一劍下劈,隐含天地震怒的力量将索勒兀人堅不可摧的的防陣擊潰,撕裂,破壞殆盡。
通往中軍王駕的道路已經出現。
玄軍衆将,劍宗一行目睹她劍術的威能,已是心驚狂駭,冷汗淋漓。不過是天衣顯現出來的一鱗半爪,已然恐怖至此。這等開天辟地的神技已非人力所及,實為鬼神之能。
那就像是巨人堅實的甲胄被利刃切開一道缺口,冰冷刺骨的風灌進那具偉岸的身軀裡。
若說霸佛逆浮屠的強悍猶如九天驚雷,無可抵擋,所向披靡。天衣風劍心的劍就仿若北漠荒原吹起的最鋒利,最緻命的風。
她的身法劍術極其迅速,也極其詭妙,無人能觸及她的半點身影,甚至在見到寒芒劍光閃過的瞬間,索勒兀的士兵就已經被一劍封喉,死于非命。
脫胎換骨,造化重生的天衣五感超絕,六識靈異,敵軍攻擊和防禦的動作在她眼裡不過是蝸行牛步,慢的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