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權勢堪稱縱橫北域,稱雄一方的昆德塔也要恭敬的稱他為老師,可見此人的身份來曆絕非尋常。而事實也正是如此,當今世上能讓這位位尊勢雄,暴戾乖張的北域霸主昆德塔王心悅誠服尊稱他“老師”的,就隻有那位索勒兀的大巫祭,天下邪道領袖,九幽秘海的主人——暗尊,元無真!
元無真站在禦前,沉默不言,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若是别人,以昆德塔暴虐的脾性,早已讓親軍進帳将人亂刀砍死,剁成肉泥。
但他是老師,是他最敬重的人。且不說若無他的教導就不會有他昆德塔的今日,就說以他對老師的武功理解,區區百名親軍衛士在他手裡隻怕頃刻之間就會死傷殆盡!
即使是自負北域最強勇士的他,也沒有自信能在老師的手裡活下來,元無真就是這樣可怕的強者。
暗尊沒有說話,昆德塔也不以為杵,隻是雙掌拍拍,親軍走進帳來。“将血奴帶回去,還有,”昆德塔起身掀掉那張虎皮,蓋住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把這些肉塊拿去喂狼。”
兩名衛士對這樣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臉色沒有半點動容,二人以拳貼胸,垂首稱是,全程面無表情的沉默着将屍塊用虎皮裹好,帶着那名女奴,恭恭敬敬退出帳去。
從始至終,黑袍人都沒有半分動作,仿佛神遊物外,安靜到連呼吸也消失的程度。直到閑雜人等退出帳外,那張琉璃面具才轉向過來。
那張面具極其古怪,一眼望去就是普通的華美精緻的琉璃金面,但要是凝神注目的去直視它時,卻隻能看見飄渺的雲霧和金色的流光,就像隐藏在雲層裡的太陽,無法直視,無法窺探。
琉璃面具的黑袍人看向昆德塔,這位北域最高最強的霸主也真誠的與其對視。
元無真心裡不禁感慨,原本怯懦軟弱的年輕人居然已經成長到現在的地步。視線漫不經心掠過地面的斑駁的血迹和碎肉,心中暗道,倒不如說,已經過度的成長到,現在這種扭曲又瘋狂的模樣。
暗尊直視着王的眼睛,說道:“作為尤拉的王,如今北域最強的霸主,未來北國的主人,你應該學會怎樣去控制自己的情緒。位王者,當陰重不洩,莫測高深,不是嗎?”
元無真的聲音極其詭異,是非老非幼,非金非玉的男人的聲音,就像是從咽喉深處或者是從腹部發出來的,怪異詭谲,卻甚是威凜,擲地有聲。
王和他對視,眼裡沒有半點畏怯,他冷笑道:“從前我作為庶子時,因為母親地位卑賤,就連為王牽馬的馬夫也不将我放在眼裡。我不得不卑躬屈膝,任人欺辱輕賤。要不是老師您的教誨,幫助我一步一步登上今天的位置,想必我現在還在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的苟活着,或者,早已死于非命。如今我已經是尤拉的王,是北域勢力最強的霸主,若我現在仍要忍辱負重,矯情飾詐的活下去,那我成為王又有什麼意義呢?”
元無真看着他那副充滿自信和傲慢的上位者的姿态,不由感慨良深。當初之所以選擇他作為征服北部荒原未來的王,就是看出他掩藏在怯弱的表象之下,堅韌的意志和殘忍的手段,還有那副冷酷無情的鐵石心腸。
他是蟄伏待出,擇人而噬的猛獸,是壓制束縛着的嗜殺的惡魔。傷害他的,得罪他的人下場都慘不可言,他陰謀溺死同父異母的妹妹。設計驚馬讓馬夫被五馬分屍,還讓馬夫的親族全部丢掉腦袋。甚至,他能親手殺死母親,隻為能在王的面前露臉,讓王注意到他還有個這樣的兒子。
昆德塔的母親是南齊邊境某座城池城主的女兒,他卻比任何北域人更加的仇恨南齊,他痛恨南朝的軟弱,他仇視南朝的無能,讓他作為奴隸的孩子出生在這世上,飽經折辱,受盡欺淩。
元無真忽然用有些感慨的語氣說道:“溫都蘇,或許當初我不該把那半部《玄冥陰煞》的秘籍交給你,若非如此,你也不會……”
昆德塔王神色微怔,溫都蘇……是他原來的名字,在索勒兀語中是草根的意思,而現在的名字昆德塔,則代表着索勒兀最崇高的地位。
“溫都蘇”,當說到這個名字時,他感到痛苦,也覺得懷念,一時五味雜陳,“老師您大可不必如此,這是溫都蘇自己的選擇。你知道的,我崇慕像老師這樣的強者,也渴望讓自己強大起來,而現在一切都如我所願。世間已經沒有弱小無能的溫都蘇,現在的昆德塔是尤拉至高無上的王,是北域草原最強的霸主,再也沒有人敢比我站得更高,再也沒有人敢嘲笑我的出身,再也沒有人敢踐踏我的驕傲。所有的敵人,所有的對手,不是讓我殺死,就隻能匍匐在我腳下,苟延殘喘。我非常滿意現在的狀況,非常欣賞他們對我恨之入骨卻無能為力的醜态,甚至,就算是鮮血甘美的味道,我也在慢慢習慣。這沒有什麼不好的,不是嗎?”
馳騁草原的霸主,索勒兀的雄鷹,尤拉的王嗜食活人血肉的傳聞并不是什麼秘密,甚至尤拉的勇士們還将這樣詭異的行為宣稱是昆德塔作為阿摩司神子的象征。
但是,元無真和昆德塔本人都知道,這是因為他強行修煉《玄冥陰煞》,并且因此反噬的結果。
《玄冥陰煞》是四百年前八荒十魔之首天魔的絕世魔功。天魔恃之縱橫天下,絕無抗手,直到傳說中的劍神雲洛橫空出世,以一劍誅絕八荒群魔。
天魔身死之後,天煞玄門盡數離散,非死即逃,從此銷聲匿迹,而天魔的不世絕學《玄冥陰煞》也就此絕傳。
九幽秘海統禦當世邪道,在四百年後,元無真意外的從一名投身秘海,号稱是至今僅存的天煞玄門傳人手中得到《玄冥陰煞》的半部殘卷。
魔功詭秘,内容艱深晦澀,而且隻剩半卷殘篇,其載武學和《九幽神意》雖略見微同,卻在修煉關鍵之處沖突。
暗尊雖是邪道魔功的絕頂宗師,卻也無法參透此玄功妙理,更無從将其完善補缺,故而《玄冥陰煞》縱是震古爍今的魔道秘典,落在元無真手裡的也不過是名過其實的半部廢卷。
元無真将溫都蘇收入門下之時,其已二十有四,他根骨普通,力量貧弱,若論勇猛兇悍,遠不如尤拉王的其他子嗣。溫都蘇崇慕強者,當他親眼見識到暗尊元無真那般縱橫千軍萬馬,斬首如探囊取物的威能之後,就已經深深為其強大的神通所折服。
其時溫都蘇年歲已長,再從基礎修煉,想要短期内進步神速隻怕是癡人說夢,在其苦苦哀求之下,元無真隻能冒險傳他《玄冥陰煞》。
也不知是溫都蘇資質絕高,還是魔功确有詭異玄妙之處,溫都蘇隻憑半部殘卷,武功進境已是一日千裡,修煉速度,甚至完全不弱秘海的三天之主。
尤拉部奴人所出的王庶子突然一鳴驚人,迅速展現出其他王子不具備的韬略武功。溫都蘇屢立戰功,以此獲得王的賞識還有他那些王族兄弟的嫉恨,這讓他欣喜若狂,也讓尤拉部落更加确信他就是天之驕子,是風神阿摩司選中的使者。
及後,溫都蘇弑父殺兄,榮登寶座就算是後話,暫且不表。
隻說他奪取王位之後,不知是邪功反噬,還是他操之過急導緻走火入魔,已經是昆德塔的男人最終雖然能殘存性命,武功也未盡失,然而從此卻落下不得不在月圓前後連續三天飲食活人鮮血,藉此壓抑寒毒陰氣的異症。
前塵往事,不需再提,昆德塔從過往因緣之中回過神來,話鋒忽轉,說道:“現在,尤拉部落的六軍已經按照老師的計劃部署完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揮師南下?”
元無真意味深長道:“靜候佳音,時機就在不遠矣。”
昆德塔追問,“還請老師明示。”
元無真轉過視線,直視着他,見他的野心甚是決絕,終是道:“霸佛天衣分出勝負之日,北域揮師南圖之時。”
昆德塔顯然已經迫不及待,他道:“但我聽說,霸佛和天衣一戰之約還在一個月後,有道是兵貴神速,如此我們豈不是要錯失良機?”
元無真卻笃定道:“不需一月之久,不日之内,霸佛天衣必有一戰,你讓尤拉各軍枕戈待時,随時備戰即可。”
元無真武功高深莫測,其智計謀略更是高山仰止,讓人望塵莫及。
聽他這麼說,昆德塔也不疑有他,隻是感慨道:“霸佛雖是中原武林的正道領袖,當代神僧,到底隻是一介凡人,在我索勒兀的鐵騎洪流面前隻怕也是勢單力孤,寡不敵衆。老師隻要您一聲令下,尤拉的勇士奮勇殺敵,我們摧枯拉朽,無堅不破。”
元無真冷冽的眼神觑他,語氣肅然道:“傲慢。霸佛乃當世豪雄,武功深不可測,縱然是與我相比,本尊也無必勝他的把握。你莫自負自大,祜爾哈齊的失敗就是前車之鑒。”
老師的諄諄教誨,昆德塔虛心受教,隻道稱是。
元無真微緩,說道:“霸佛雖強,本尊也不懼。但是你要記住,你真正的敵人,是天衣風劍心和玲珑雁妃晚。這次若不能将她們除去,這兩個人日後定會成為你将來最大的對手。”
昆德塔蹙眉,“此前破軍在居茫山設下殺陣,若不是天衣和玲珑從中作梗,秦照顔的首級早已擺在本王案前!若能就此斬下夜羅刹的首級,禁關和南朝的軍隊根本不堪一擊。北域早已揮師南下,勢如破竹。”
這時,他的面容顯出些許不以為然甚至是輕蔑,“我認為,隻有秦照顔那樣統禦禁關的大将才是本王的對手,區區天衣和玲珑,不過是江湖子弟,無權可使,無勢可借,縱是再強,怎能撼動我索勒兀勢不可擋的兵鋒?”
元無真沉沉凝視着他的眼睛,讓昆德塔感覺到一陣如芒在背的寒意。半晌,元無真道:“本尊這樣說自當有本尊的道理。天衣的武功,玲珑的謀略,還有她們那極其可怕的成長速度,本尊敢斷言,這兩人他日的成就無法限量。若不在她們徹底起勢之前斬草除根,往後必是北域,必是本尊計劃的心腹大患!”
玲珑智計超絕,算無遺策,暗尊在南疆、東海以及溟關的部署都在她手下屢屢受挫。天衣的武功進境更是一日千裡,驚世駭俗,年紀輕輕就能跻身當世絕頂高手之列,假以時日……
若是說,當今武林誰最有可能超越絕頂窺真之境,達到傳說中的那個境界,或許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