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豪不跪,他也隻當不見,取過聖旨,雙手從兩端展開,高聲宣頌道:
“英威顯聖,明德孝成皇帝诏曰:
咨爾忠良秦女,姿容絕麗,文韬武勝。秦氏将門蘊此貞懿,灼其芳華,選躬之衷,原因奉承先命,觀行至微而後,殊是曠世奇嘉,深慰朕心也。
因入後宮,冊妃為敬。望爾敬循禮節,以為嫔秀之章。無或居上而驕,無或處貴而逸,降情以逮下,誠事以防微。謹記惟仁以進賢,惟敬以相祀,惟謙以崇德,惟善以榮身。
榮膺顯命,永荷嘉祥。欽此!”
随着最後的“欽此”落地,将府廳堂鴉雀無聲。無論是玄軍衆将還是青寮群豪,他們的震驚已經無以複加,更遑論秦照顔。
她的血液在瞬間凝固,呼吸仿佛停止,一股無言的恐懼和刺骨的寒意像是冰冷的毒蛇從她的背脊一直爬行到天靈顱頂。
這不是秦照顔想象的罷兵奪權的聖旨,卻比那道聖旨更可怕,更緻命,更讓她恐懼。在這瞬間,她甚至無法将發生的一切聯系起來,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就連清冷淡靜的姚萱凝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驚慌失措,最終化為隐晦的哀傷和脆弱的猶疑。
風劍心目視着一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她察覺到秦照顔和姚萱凝的抗拒,但此刻她那縱橫江湖,冠絕當世的武功和劍法在皇權天威面前,根本什麼也做不到。
若是秦照顔需要,她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将她們帶出将府,哪怕是逆浮屠在場,天衣也會竭盡全力去做到。
但她是玄軍的主将,是七城之主。統領玄軍不僅是無上的榮耀,更是她無法逃避的責任!即使現在她的地位已經岌岌可危,而未來……
後宮不可幹政。這是曆朝曆代都明令禁止的律法,幹政尚且不能,更何況讓一位後宮妃嫔掌兵?皇帝這聖旨一到,名為恩典,實為奪權。
這位北境七城之主,三軍的最高将領,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背叛玄軍,也絕對不會去違逆北境七城的重望。
秦照顔也曾想過,甯定北域之患後,挂印封金,與姚萱凝遠走天涯,浪迹江湖。但絕對不是去做什麼皇帝的妃嫔和後宮的禁寵,也絕對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交出玄軍大将軍的位置!
為什麼?為什麼皇帝要這麼做?
他既然罷她兵權,那就說明皇帝已經找到代替自己的人,是誰?
是定王這隻老狐狸?
還是紀流楓?
或者,是闵康?滕廷胥,還是蔡嶽?
秦照顔開始将既定的事實聯系起來,她察覺到這是針對她,或者說,是針對玄軍甚至北境的巨大陰謀。
從針對公孫繁的陷害,到居茫山的刺殺,敵人要将她置之死地的計劃失敗後,就是現在,将她罷免奪權的陰謀……
如果不能殺她,那就監禁她,如果無法囚禁她,那就将她軟禁在後宮……
施行布置這個計劃的人,絕對不隻青寮,甚至幕後之人極其可能還不止是定王。也許,就連今上也在這起陰謀裡扮演着舉足輕重的角色。
甚至……
此刻的思緒紛亂繁複。恐懼和憎惡,迷茫與焦慮讓秦照顔跪在聖旨面前,恍然失神。
汪宗述托舉聖旨已經等到有些不耐煩,他蹙着眉提醒道:“秦将軍,或者現在該稱您敬妃娘娘?皇上待您和秦家可是不薄啊,還不謝過陛下的恩典?”
秦照顔暗道,這皇帝老兒恩将仇報,她秦家世代忠良,為大齊北境鞠躬盡瘁,赴湯蹈火。皇帝一道聖旨就要将她罷官奪職,還要将她囚禁在那深宮幽院之内,如何能令人甘心?
這汪宗述不愧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居然敢用秦家和皇帝的恩典來要挾她。她想要擡起雙臂接過聖旨,雙臂此時卻猶如千鈞之重。
一旦接過聖旨,無論最終是否嫁進深宮,名義上她都是敬妃娘娘,是皇帝的女人……
“秦小姐,您該謝主隆恩啦。”汪宗述微斂細眉,眼神陰翳,已經開始失去耐心。在他這老奴看來,成為主子的女人是普天之下所有女人争相競逐的榮幸,即使會失去一點自由,那也是非常值得的。秦照顔既是女流之輩,何必跟這些粗蠻張狂的漢子在軍營裡厮混,在戰場出生入死,抛灑鮮血?皇帝一道聖旨就能讓她脫離戰場,從此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這是多麼大的恩典?
當然,他見過,也清楚深宮内院裡那些女人的陰私,也并非是所有女人都渴望得到侍奉主子的機會,像秦照顔這樣的女人,會拒絕這種機會的理由,不外乎二者。其一是舍不得權位,其二就是另有情郎……
這是相當危險的……
考慮到她整日與血氣方剛的男兒為伍,汪宗述認為這顯然是極有可能的。但他此行的目的隻是宣旨,至于為陛下掃清情敵,現在還不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内。
但是,不管怎麼說,秦照顔已經猶豫得夠久了,久到青寮的群雄都已經開始議論紛紛,甚至連玄軍三員副将也在低聲提醒。
“将軍,快接旨啊。”
“将軍……”
他們知道秦照顔會猶豫,也知道她為什麼猶豫。
姚萱凝……
被稱為琴陣雙絕,九霄聖音的女人望着眼前年輕姑娘那纖細柔弱的倩影,心痛茫茫而來。她憐惜她,喜歡她,縱使她不知道那些情愫是不是她所期望的感情,但是在這時,她險些就要忍不住沖出去,牽起她的手,告訴她,跟我走吧……
那瞬間,姚萱凝就是有這樣的沖動。
然而,這樣的沖動也在瞬息後冷靜下來。她知道她有她的家族,她的部屬,她守護的責任和使命。
所以她不能這麼做……
秦照顔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如今戰事未甯,北蠻叩邊,實在不是考慮私情的時候……”
“将軍,咱家是來宣旨的,不是來監軍的……”
汪宗述嘴邊帶着笑,笑裡帶着寒。
“秦小姐,皇恩浩蕩,您也該接旨謝恩啦。”
大太監汪宗述尖細的嗓音帶着警告的意味催促着,當秦照顔緩緩擡起雙臂向上接捧那道要命的聖旨時,風劍心險些想要拔劍斬斷這讓秦照顔痛苦的禍根,卻被姚萱凝按住肩,攔住了她。
風劍心疑惑的望着她,卻看見她微阖的眼底盡是悲傷和苦痛的情緒。姚萱凝甚至不敢去看秦照顔去接那道聖旨的始終過程。
定王撫須微笑,紀流楓和柳氏也表現出志得意滿,甚至就連玄軍的三位副将也露出欣慰難舍的神情。
就在這時,忽聽府外衛士高聲叫道:“報——”
“晉城府衙急事傳報!”
一聽府衙出事,刺史蒙濤也顧不上禮儀,起身叫道:“發生什麼事?如何驚惶無狀?”
秦照顔順勢起身,“快叫!”
汪宗述見她無視聖旨,略見尴尬之色,更帶怒意,但如今見事緊急,隻能容後再議,也不至鬧的太難看。左右秦照顔總不能抗旨不遵吧?
衛士這時架着一名遍體鱗傷,滿臉血污的士兵進來,從那官軍的那身青藍官衣能模糊看出是個“監”字。
這是晉城府監的官兵!
蒙濤心中一驚,急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官兵神智不甚清醒,見是刺史大人問話,立刻撲倒在地,慘聲哀嚎道:“刺史大人!刺史大人!府監失守,要犯安文璟、李振和尤盛三人,全部被殺!”
此話落地,滿場震動,嘩然大驚。
尤盛和李振及安文璟是通敵重案的要犯,若是這三人同時身死,很可能意味着這件要案的真相再也不能大白天下。
秦照顔和姚萱凝訝然失色,就連定王和紀流楓也是同樣詫異的表情,柳氏更是突然瘋魔般撲過去,抓住那官兵就叫道:“我兒子呢?我兒子怎麼樣?你們還我棠兒——”
柳氏哭嚎着就想要撒潑耍混,蒙濤這時也顧不上青寮的臉面,将她扯到一邊,沉着臉向那官兵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還不速速道來?究竟是誰,敢擅闖我晉城府監?”
那官兵神智已有些微恍惚,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道:“是黑衣人,黑衣人突然大批攻進府監,為首的,為首的是……”
他突然擡起臉,眼睛在人群中來回逡巡,忽然露出既驚恐卻還隐含仇恨的神情,踉踉跄跄着腳步就要往前撲去,口中高聲叫道:“是絕刀——是絕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