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壁爐火焰的聲音。
還有窗外猛風吹飄雪的聲音,夾雜一些冰渣撲打在玻璃上發出的嗒嗒細響。光是這麼聽着,就足以令人自然浮現出白茫純淨的冰天雪地,繼而不禁往安全溫暖的被窩再縮一縮。
蕾雅也确實這麼做了,幾乎是不自覺地、下意識地,埋在暖融融的紡織物中,貪婪地讓這種好聞怡人的雪松味包裹她。仿佛是誤入一片平和舒緩的樹海,行走得疲憊以後,随意酣然地躺倒在其中一棵百年老樹的蔭庇,有溫軟的陽光被篩落,正懶懶地掉在她的小腿和腳背。
在這樣的想象中,她眷戀地再往香氛的來源湊近。這時,一股溫熱的觸感覆在她的額頭,好像在很輕微細緻地撥開她的碎發,沿着她的臉頰滑向耳廓,開始輕輕揉捏她的耳朵。
她被這打擾她深眠的動靜引得略微不滿地皺眉,繼而往前蹭了蹭,似乎想要逃避這種幹擾。那種溫柔感停了下來,但她的面頰也貼上一層柔軟的布料,雪松的味道變得更為濃烈。
“醒了?”是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的上方輕柔地飄浮。
嗯?——
她不情願地掀開眼皮,就看見裹着灰色浴袍的黑發男巫。他正斜靠床頭,半長的黑發惬意垂落,手裡捧着一本似是雜志的書,另一隻手慵懶地搭在她的臉旁。床頭櫃透過的微弱燭光和壁爐濃豔的火色共同勾勒出俊傲的側臉輪廓,與那仍舊帶有潮濕的發梢。他頭頂的墨綠色床幔帶着金色流蘇垂墜,有金色的流蘇垂墜,顯得十分優雅雍容。畢竟是小精靈布置下的裝潢,倒是與他平日的精簡樸素不太一樣。
“唔……”蕾雅半是迷糊地眨了眨眼,在清醒的一瞬間,昨夜的記憶毫無保留地湧入她的大腦。頃刻,她猛猛地揪緊同樣暗綠的羽絨被,頭埋進身邊人的浴袍,害羞到說不出話。
“怎麼了?”斯内普将雜志放在被子上面,手指順沿她露出的後頸一路往下,像是在安撫她,但細微的癢意讓她攥緊他的衣服。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看着她現在這個後知後覺、從未有過的害羞模樣,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天晚上才認識到的、完全嶄新的她。她的擁抱溫潤,嗚咽又輕又軟,床單在她手中揉成一團又松開,在睡夢中她會緊緊地抱住他的手臂,蜷縮成一團窩在他身邊。低微而輕柔的呼吸聲就像是深夜的新雪着地,微不可聞,卻一下下叩敲他的心弦。
這是他無與倫比寶物。如旭日升起,初雪降下,是火爐跳躍撲懷的第一縷暖意,是添在咖啡中肉桂的甘香馥郁,以及結束長久熬制後緊握在手心的、那種踏實滿足的魔藥餘溫。
斯内普忍不住笑了笑,随後微微錯開視線,指尖仍眷戀地刮蹭她的耳後,低緩地問她:“……會疼嗎?我去拿藥水?”
她因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而渾身一頓,好像是為了驗證他的話般在被子底下稍稍挪動雙腿,急忙地再次晃晃腦袋,臉埋得比前面還要深,從脖頸到耳尖都是如燃燒般的潮紅。“……别走。”含糊的嘟哝從衣物中悶悶響起。
“我不走。”男人放下心來,不緊不慢地開始理順她的長發,是在耐心等待她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因為其實他剛醒來時,也為她在身邊沉睡這件事花費過時間——但是,明明,昨晚肆意引//誘他的,可是她本人呐。
過了一會,蕾雅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暖熱的潮濕撲在男人的腿邊。“幾點了?”她從被褥中輕微地偏過頭,揉了揉眼底,綠色的瞳仁悄悄地移到眼尾看向他:“你沒睡嗎?”
“還早。”他回答她,“睡了,隻是睡前才想到有早會上要用的工作沒完成,所以起早了點。”
這男人不會能精準地控制自己的起床時間吧?她不由地想。
“那現在完成了嗎?”她略帶愧疚地喃喃,心裡自然明白昨晚确實是她一步步逼他越過警戒線的,“……抱歉,打亂了你的安排。”
“不是什麼花費時間的工作,不然我也不會答應你。所以别道歉。”他的指尖随意地撚起她的一縷發絲,側眸對上她的視線,語氣挂上一些諷刺的意味:“也正好是時候,該考慮怎麼不讓工作占用太多時間。”
“為什麼?”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少有地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印象中斯内普并不是會因為工作占用時間而煩惱的人。
“畢竟,還需分一些給某個人。”斯内普直截了當地說,将手上的那縷頭發别在她的耳後,指背輕擦過她的鼻梁,如羽毛輕撫過林中幽靜的湖面,滿是憐惜。
怎麼回事,這家夥的情話好像一下子就熟練了?
蕾雅凝視對方那雙依舊平靜到不可思議的黑眸,他明顯并未察覺自己眼中流淌出的深意,也不自知剛才道出的話語有多麼撩撥人心。
這下是換她緊抱被子半支起身,佯裝鎮定地瞪他一眼:“等我也開始工作了,隻怕你都見不到我。你看,盧平教授就經常一個人在霍格沃茨帶泰迪。”說到這裡,她忽而想象起斯内普以後完全有可能像盧平那樣,獨自一人在霍格沃茨照顧小孩的情景。這種違和感令她心虛地扭過頭,生怕被他追問。
“我并不懷疑。”斯内普似乎沒有注意她的所想,因為他正不動聲色地将目光從她胸前一抹礙眼的痕迹上撇開。他聳聳肩,繼而緩緩補充:“但是别忘了,與萊姆斯不同,我每周都會去魔法部開會。”他邊說着,手上的魔杖揮了揮。跟随他的動作,一件長款的灰色睡衣徑直飛過來,覆蓋在她的肩膀。
“謝謝。”她嘟囔着,穿上他的睡衣并扣好最上方幾顆扣子,然後依靠向他,頓時聞到他身上那股雪松的沐浴露香氣。這原是他平時身上那種清冽的氣息,跟魔藥的味道混合後變成一種獨特的苦澀。“我等下可以在你這裡洗個澡嗎?”她問。
“我讓拉比給你拿了一套衣服和鞋子。”斯内普用魔杖指向沙發上那疊整齊的衣物,并回答道。她順着指向的方向看去,發現她昨晚的禮服也已被他折疊好放在那裡。斯内普放下魔杖,從床頭櫃上拿起一瓶淡黃色的魔藥塞到她手裡,沉聲道:“先喝了這個。”
“這是什麼?”蕾雅轉動着還留有溫度的小玻璃瓶,顯然是剛熬制完成不久。拔開瓶蓋,散發出柳樹皮和草本植物的苦澀氣息。見斯内普哽住喉嚨不說話,面龐上還顯露出一點淺淡的绯色,她很突兀地立刻意會到他的用意,于是也不再繼續追問,隻是紅着臉喝完這瓶魔藥,而後接過他體貼遞來的水杯,沖刷掉口中的澀感。
“我會去看看有沒有更好的魔藥。”斯内普抿着嘴角放好空瓶和水杯,伸手攬住正沉默着颔首的她,低頭吻過她的發頂。
“說起魔藥,之前那篇文章見刊了。”他輕咳一聲,适時轉移話題,将雜志翻回前幾頁推到她的眼前。原來他在讀的是今早貓頭鷹送來的《煉金術士》。“還獲得了編輯推薦獎,有一小筆不菲的獎金,等寄來了我會拿給你。”他說。
“诶,獲獎?”她難以置信地浏覽這篇文章。加粗的哥特體标題下的确蓋了一個鮮紅色的“本月最佳編輯推薦”印章,再往下,是以花體字标注的兩人署名——蕾雅·萊恩哈特,西弗勒斯·斯内普,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太意外了。”她脫口感慨道,兩個人的名字罕見地并列出現讓她有些說不清楚是喜悅多一些還是驚訝多一些的震撼。
“看來除了傲羅,你還有别的職業選擇。或者說,今後的國際煉金術大會你還得跟我一起出席。”斯内普倒是半開起玩笑,又問道:“你今天接下來時間安排是什麼?”
“嗯……”她垂下眼睑,自顧自地翻閱被微光映得昏黃的雜志,發現他在她的文稿基礎上添加補充了不少彩色的插圖,也不知他是從哪裡搜尋來這些資料的。她用指腹摩擦着其中一幅圖畫,答道:“我先回家,然後跟哈利他們在格裡莫廣場集合,去魔法部報道。”
斯内普略微調整姿勢,讓她更舒适地貼近他,“你們今天就去魔法部?我下午這邊的事情忙完以後也會去一趟。”
“所以,你會順便找我?晚飯?”她擡起頭,面露愉悅。
“是,還有你父親。我今天恰好有事與他商量。”
“什麼事?”她越發好奇地端詳他故作神秘的面色,又看了看兩人現在的狀态,眉心很快擰緊,呢喃道:“你不會想告訴他……”不不不,這可不能說,雷格納會崩潰的。
斯内普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挑起眉毛,用手指輕捏她的臉,以此打斷這隻小獅過于大膽的想法。“别胡思亂想。我隻是在考慮,是否需要将這裡和蜘蛛尾巷的壁爐接入你家的飛路網,考慮到今後——”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陰郁地将眼睛往她一斜。
她明亮的綠眸為這個提議閃爍一瞬。暗暗開心過後,她探身碰上他的薄唇。
蕾雅安心地與他再溫存片刻,便起身去沐浴。之後,她整理好所有留在他房間内的東西,與準備前往教師休息室的他告别後,一個人踏上返回格蘭芬多公共休息室的路。
外面是蒼茫到無盡的大雪紛飛,看來是冷空氣在前半夜越過山脈撲向蘇格蘭高地。席卷而來的風霜将城堡鋪蓋成白皚皚的王國,連一向黑灰的禁林與翠郁的山巒也被染成無暇的素淨,成為天際邊模糊的白影。
她被凜冽的冷風吹得清醒一些,裹緊他給她披上的防風鬥篷,在長廊眺望随風旋轉的雪華。過重的冰棱再也無法承受,沿着出挑的屋檐滑墜,砸在地上激起一層迷蒙幻美的雪塵。她探出指尖,接住一片小巧完美的六角雪晶,收回手,她輕輕地将雪絮按在唇上,感受到細微清透的寒涼,但很快就被她的體溫化開。
不知道為什麼,這讓她莫名想起斯内普。
想起來,第一次因為魔藥去找他是在下雪天,第一次鼓起勇氣在霍格莫德跟着他回城堡也是在下雪天,第一次真正接觸到他的黑魔标記也是下雪,第一次被他安頓在他的卧室、送格蘭芬多寶劍的那晚,同樣也是下雪。
而昨夜與今朝,亦是下雪。她一如既往地鐘愛雪天,隻感激梅林讓她在離開霍格沃茨的最後一天還能見到這般感人、廣袤無垠的銀裝大地。清晨的城堡就沉靜在這漫天寂靜的銀白之中,尚未沒有人蘇醒。她走到格蘭芬多塔樓的時候,尼克爵士從某一面牆穿行出來,體貼且又八卦地護送她一路。
“我今後還會常常見到你,是嗎,我的小姐?”這位爵士在胖夫人畫像不遠處停下,優雅有禮地調整他耷拉的長曲發,“你要知道,昨晚所有霍格沃茨的幽靈都在竊竊私語,通宵達旦的。沒人敢相信我們那位古怪的校長竟然墜入愛河,而且對象還是我們格蘭芬多的學生。”
“我也不敢相信他會愛上我。”蕾雅咯咯地笑道,随口延續他的話。
尼克爵士綻出一個客氣溫和的笑容,笃定地告訴她:“不,親愛的,據我看,我們格蘭芬多的卓越素質本就足以催生種種奇迹。”
蕾雅沒想到尼克會這麼說。她頓住腳步,轉身向這位幽靈鄭重地鞠躬緻謝:“是啊。謝謝你,尼克爵士。而且,是的,我還會常回來的。”
在第三次向因她和尼克的談話而被吵醒的胖夫人道歉之後,她才得以鑽進公共休息室,隻幸好尼克與胖夫人的交情不錯。
此時的窗外已是晃眼奪目的大白,光芒透過拼湊出獅子紋樣的彩色玻璃,在窗台前印出一道道華麗斑駁的炫麗。那繡有“Forti Animo Estote(要有勇氣)”的金邊雄獅旗幟下,壁爐有序不紊地送來源源暖流。
她解開也屬于斯内普的墨色圍巾,踩上深紅繁複的地毯,邊用圍巾揉搓着一路上凍到冰冷的雙手邊走向樓梯,眼角卻望見二樓夾層角落沙發上依偎在一起的哈利和金妮——紅發女孩被一條厚毛毯包裹,隻露出腦袋,正在男孩的懷中酣睡。
哈利是醒着的,并且也看見了她,更注意到她身上屬于斯内普的鬥篷圍巾,以及面上鋪滿的绯紅。兩個人相視瞬間,蕾雅立即做出個噤聲的動作。哈利的臉上展現出一副哈哈大笑的表情,更是調皮地對她擠擠眼睛,用手勢示意她快點回寝室。
梅林知道,她有多喜歡這些在這間公共休息室發生的小插曲。不論是歡喜的、傷心的、熱鬧的、難堪的,這都是屬于她的記憶,也是她所屬于的格蘭芬多學院的重要組成,始終如一。
……
搭乘霍格沃茨特快返回倫敦以後,蕾雅按照計劃先回家放下行李,換上一套較為正式的服裝,然後在格裡莫廣場與另外三人碰頭,一起前往魔法部。這種感覺有點奇特,見到平時大大咧咧的好友們都穿上端正的西裝,一時間竟然難以習慣。
魔法部的升降梯如既往地擁擠,絲毫沒有比之前來參加斯内普審訊的時候好多少。有一個不停地發出可怕“咚咚”撞擊聲的行李箱被一位男巫不耐煩地踢在角落,幾架淡紫色的飛機靈巧地穿進栅欄門,圍繞轎廂頂那不大光亮的暗燈盤旋。
赫敏去的是四層的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其餘三人在二樓艱難地擠出升降梯,順應人潮進入法律執行司大廳,傲羅辦公室設置在這一層右翼。他們在被小精靈擦得锃亮的深色地闆行走,推開栎木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更為巨大寬敞的開放式空間。
三人不由自主地開始環顧四周,灰白的幕簾自天頂垂下,入目皆是單調到重複的、以隔闆分割開的隔間,隻是每個隔間被裝飾成不同的個人風格,各有一名傲羅在其中忙碌。羽毛筆劃過紙張的摩擦聲和窸窣的交談融為一片混雜的喧嚣,看來這就是他們日後的工作場所。
“梅林,這看起來像個大型工廠。”羅恩小聲嘀咕一句,目不轉睛地觀察周圍,“看,那家夥的辦公桌上放着一枚巫師棋,至少以後我們能在這找到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