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青灰的涼霧在倫敦城彌散。格裡莫廣場12号的小庭院裡,月見草都尚未來得及凋零,哈利就要準備出門了。
他一整夜幾乎沒怎麼合眼,既有時差的緣故,更重要的是,即使他躺在床上,蓋被蒙頭,腦中還是不時就想起美國的事件,想起蕾雅的傷勢和斯内普叮囑他要去做的任務。
說實話,他從未見過斯内普有那種樣子,也從未被斯内普那樣凝重地拜托過——好吧,盡管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厭。可是同樣擁有在意之人的哈利很清楚,斯内普這次是真的有些緊張失措,甚至都忘記要在他和西裡斯面前掩飾情緒。
“真的不用我跟你去?”西裡斯·布萊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松散地倚在客廳的門框上,看哈利将幾件要帶回美國的T恤塞入書包。
“謝了,西裡斯,”哈利擺了擺手,沒什麼精神地撓着沒梳順的頭發打趣道:“你不是約了卡溫教授吃早午飯,然後一起要回霍格沃茨改期末成績嗎?”
“是啦。”布萊克早就了然哈利本來就不需要他,聳了聳肩,雙臂習慣性抱在胸前。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忽然斂住眼中的些許戲谑,自顧自嘟哝道:“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見他那樣緊張一個人。比那時對莉莉還……我早該反應過來的!從大戰那天?不對,從第一次來格裡莫廣場就!”
“那時?我媽媽?反應過來什麼?”捕捉到不少關鍵詞的哈利,手停在書包拉鍊上,又迷茫又疑惑地緊盯布萊克困倦的臉。
“沒什麼,都過去了。”布萊克意識到自己可能說得太多,話鋒一轉,揚起下巴,“你快去吧,别搞砸了讓他唠叨個不停,你懂得那家夥有多陰陽怪氣的。還有,你自己在美國也小心點,知道嗎?”他嘟哝着揮揮手,轉身踩上樓梯,邊自言自語:“……我還是去再睡一會兒好了。”
“約會愉快,西裡斯。”哈利輕笑着朝布萊克殘留在樓梯上的背影告别,随手把不算太沉的背包往後一甩。
第一站是霍格莫德的豬頭酒吧。哈利顯現在那裡時,兩扇店門是敞開的。已經系上圍裙的阿不福思·鄧布利多叼着一根牙簽,在吧台前忙碌地揮舞魔杖,操控成箱的食材和酒釀搬入儲藏室。
見哈利神色匆匆地從大門走入,阿不福思頭都沒擡就用魔杖指了指二樓,“走廊盡頭的房間,用力點拍門,人老了耳背,還愛賴床。”
瞬間明白意思的哈利飛快地道謝,趁笑出來之前大步跑上二樓,按照指示叫醒了阿不思·鄧布利多,将在美國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頭頂深紫色毛線睡帽的鄧布利多邊聽邊順着亂糟糟的胡子,他的意識其實仍處在恍惚中的——自那次“死亡”以後,他的身體就大不如從前般敏銳健朗了。盡管如此,他仍盡量整理出事件經過,然後迅速換好衣服,在去往校長室之前熱切地送了哈利一程,送他到達萊恩哈特家門前。
這個家的庭院都是盛開得燦爛的繡球和橙花,哈利拒絕了鄧布利多更多的陪伴,花了些時間做好心理準備,便擡手按響門鈴。
是穿着墨綠色西裝的雷格納·萊恩哈特前來開門,他正要開始用早餐,驚訝溢于言表:“哈利?這個時間你怎麼來了?快進來說話吧。”
“呃……萊恩哈特先生。”見是雷格納開門的哈利松了一口氣。他謹慎地朝屋内探了探頭,按照斯内普給他提示謹慎開口:“美國那邊……出了點事,斯内普校長已經趕過去了。他還特别囑咐,最好别讓萊恩哈特夫人得知。”
“美國?”僅是聽見這兩個字,雷格納已不可自控地變得緊張。幸好有哈利在連連不斷地安撫他,避免他的慌張會驚動到奧德莉亞。
接下來,是最具挑戰的環節——怎麼讓萊恩哈特先生得知蕾雅的情況,又不至于令他過于震驚和傷心,還需按捺住這位愛女心切的父親,不要讓他半夜直接奔向美國的醫院,因為現在是美國的淩晨,就算趕過去,醫院也不可能允許探病的。哈利盡可能地挂上個友好的笑容,再三向雷格納強調蕾雅沒有生命危險,斯内普從昨天就一直守在她身邊。
神色憂慮的雷格納,沮喪着臉聽完哈利的陳述。他沉默半晌,最終勉強穩住情緒,還邀請哈利進屋吃了一頓早餐,跟奧德莉亞解釋哈利是趕在回美國前,來送鄧布利多的一些文件。
之後,填飽肚子也算是完成任務的哈利如釋重負,與萊恩哈特先生暫時告别。他去了陋居找到羅恩,大緻講述了昨夜和今朝的經曆。兩個人在陋居聊着斯内普的事,吵吵鬧鬧到十一點,才拿着行李到魔法部交通司。萊恩哈特先生已在那裡安排好了跨國飛路通道,聽聞了事件的金斯萊·沙克爾部長和阿奇博爾德·皮克林副部長都在那裡等待他們。
哈利又一次向兩位部長做了一番報告。
……
終于趕在魔法醫療中心對外開放的時分到達,他們誰都沒想過,在醫院見到的會是這一幕。
彼時,紐約早晨未完全蘇醒,尚不明媚的孱弱光絲從窗簾間的間隙漏入,安靜地遊離在淺薄得如同虛幻的病房内外。那床白色被褥掩映着一位臉上貼着紗布的蒼白病人,斜斜地倚靠着一個與這裡全然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這個身影平常應有一張陰鸷薄涼的臉,此刻鋪滿的卻是如那熹微晨光般的柔軟,脆弱到似乎隻要稍加外力,就會崩潰在空氣中。
原來,一個平日待人待物總是那樣嚴峻冷漠的男人,在面對心愛之人受傷時,竟也會露出這種神情。哈利矗立在門口呆呆地見證這一幕,不敢走入,生怕打擾了他們似的。就連一向面對斯内普的事總是一驚一乍的羅恩也都忘了要說話,隻默默地碰了碰哈利的手側,想向好友确認眼前的都是真實的,不是他的幻想。
本就沒有怎麼進入沉眠的斯内普,在聽見那三個人靠近病房的時候就醒過來了。他迅速舉起手邊的魔杖,在熟睡的蕾雅耳邊施下咒語,然後稍稍擡起下颚,對一臉沉重的雷格納示意,順帶無視後面的兩位男傲羅。
“早,西弗勒斯。”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設和預想的雷格納,沒有感到太意外。他快步踱到病床邊,眉間翻湧着掩藏不住的對女兒的愁緒,“蕾雅怎麼樣了?你不會……就這樣坐了一夜吧?”
“别急。”斯内普變出一把椅子讓他先坐下,眼角的餘光掠過牆邊呆若木雞的二人,猶豫片刻,再變出兩把椅子在他們旁邊。收起魔杖,斯内普的手掌順帶掠過蕾雅的前額,試了試溫度,随之平直地說:“她背上的傷不好躺下,我也不想讓她繼續承受束縛咒語,所以就這樣了。今天早上換藥後又有發熱,等吃完早餐和散熱劑應該就會退下去,不會再有大礙了。”
在牆邊木然落座的二人組看來,這位黑發巫師的語句和動作都太過自然,好像他早就跟萊恩哈特是一家人那般。
而斯内普這副冷靜的模樣,倒是讓雷格納也鎮定不少,表現得沒那麼像個手足無措的老父親。雷格納點了點頭,解下領帶,脫掉外套坐在斯内普變出的椅子上,眼神就沒有離開過床上的蕾雅,端詳得仔仔細細:“我聽說是不容易愈合的龍炎傷口?金斯萊聽到消息後都震驚得不敢相信,立馬給我準了假。”
“是,我已經給她配了魔藥。這家醫院原本提議三天的治療方案,我直接拒絕了。因為想要完全痊愈且不留疤,本來就需要一周時間,這沒辦法。”斯内普眉心颦蹙,接着解釋道:“至于事件的詳細,我也不清楚。隻知伊法魔尼亂成一團,龍最後應該是沒有捉到。我猜想,斯威克等下會過來說明情況。或者——”他忽而别過臉,冰涼徹骨的目光凜然地定格在端正坐在牆側的兩人,“讓波特和韋斯萊回伊法魔尼好好問問,也不是不行。”
好吧,很确定,他的本質還是那個斯内普。
“早,斯内普校長,”突然被關注到的哈利小心翼翼開口,而回過神來的羅恩也趕忙顫顫巍巍地接話:“早上好,校長。要不要……我們去給你帶點早餐?”
雷格納聞聲,旋即察覺出斯内普面上的倦容,表示同意:“是啊,羅恩這話倒是不錯。你是不是也沒怎麼吃過東西?這裡交給我就好。你不如下去吃點,别蕾雅好了,你垮了。”
斯内普沉默着低頭掃了眼懷裡人,不冷不熱地答複他們:“我沒那麼脆弱,等她醒過來再說。”他的話音剛落,就如同感知到他們的談話般,蕾雅動了動,随後緩緩掀開眼皮。
她下意識地掙紮着坐直身,沒想到會被斯内普輕緩地按住。斯内普攏好她身上的黑袍,以蓋住底下過于單薄的病服,才松開她,确認般問到:“感覺怎麼樣?”
“還好嗎,寶貝?”雷格納也急切地湊前,滿眼心疼。
蕾雅擡手抓了抓及肩的黑發,揉着眼底轉到雷格納那邊:“睡得有點暈……爸爸你來了?”很快,她就洞察到房間另有兩人,正關切又炙熱地望着她。反應過來許是因為斯内普的緣故,蕾雅感到一點羞赧,稍微遠離男人的懷抱,清了清嗓子寒暄到:“哈利,羅恩,你們也來了?畢業典禮怎麼樣?”
“挺好的,金妮很喜歡我們送的禮物,哭得一塌糊塗……”哈利回答得很局促,不自覺地摳着書包帶子的塑料扣,不忍心将視線放在蕾雅那邊,話語也低若呢喃:“蕾雅,你的頭發……?”
“斯内普校長幫我剪的,好看嗎?”蕾雅不怎麼在意地晃晃腦袋,對大家擠出個輕快的笑容,瞥見斯内普頗為不悅的眼神,她轉向他,輕輕說:“校長,你能幫我叫看護士送早餐嗎?還有,你也得去吃點東西。”她稍稍停頓,添上一句:“記得别喝咖啡,等下你要休息一會兒。”
被下達命令的斯内普想要再辯解什麼,但在父女倆同樣殷切的視線裡,最終隻是靜默地起身。經過哈利的須臾又停住腳步,沉聲道:“波特,你也出來,我有話要問你。”
“呃,啊?”哈利慌忙把書包扔到羅恩懷裡,快步跟斯内普走出病房。
被留下的羅恩顯得有點尴尬,他抱緊哈利的書包,不安地看了看雷格納,又看了看蕾雅,“我的梅林,蕾雅,你還好嗎?……要我說,你昨天就該跟我們一起回霍格沃茨,那樣就不會……”
“别這麼說,那樣受傷的就會是埃琳娜和賈斯廷,或者伊法魔尼的學生了。我想,如果不是我和喬納森,那條龍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再說了,有他在我很快就好了。”蕾雅堅定地搖頭,皺起眉毛:“你們去看過喬納森了嗎?他好像更嚴重,不知醒過來了沒有。”
“還沒,我們剛到不久。”羅恩攤開手,誠懇地回答,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翻開他自己的背包,拿出一小袋點心,“這是媽媽早上做的小蛋糕,祝你快點好起來。”
“謝謝,莫莉真的太客氣了。”雷格納替蕾雅感謝着接過,放在病床的櫃邊。
房門外漸漸傳來看護士送餐的腳步聲,雷格納接過餐盤,照顧女兒吃飯。哈利也恰好返回病房,喊上羅恩去看望剛醒過來、還很虛弱的喬納森。
不久,随便在一樓餐廳吃過些食物的斯内普也回來了,還恰好碰到來察看蕾雅狀況的斯威克主任,正如他預料的那樣。一身幹練的灰色套裝斯威克面容嚴肅地步入,身後還跟着手提一袋行李的埃琳娜。那是蕾雅留在巫師旅館的物品。
“沒想到這麼熱鬧。不僅斯内普校長和萊恩哈特副司長在,就連羅恩和哈利也在這裡。看來蕾雅是被很多人關心着呢。”斯威克主任先開了口,盡量溫和地展露一個笑容,即便她的臉上殘留有與斯内普如出一轍的疲憊。她走近一點,沒有過多打擾忙着吃早飯的蕾雅,轉頭向斯内普去了解過蕾雅的傷勢,得知能在一周間恢複過來,才放心下來。
“斯威克主任,忙了一宿吧?”雷格納将蕾雅吃完的餐盤退回給看護士,向斯威克禮貌地打了個招呼,詢問道:“伊法魔尼那邊怎麼樣?有掌握到什麼情況嗎?沙克爾部長和皮克林副部長都很關心這邊的事,要不是他們今天跟法國那邊有會議,實在脫不開身,就跟我一起來了。”
一向沒怎麼見過父親工作模樣的蕾雅,忽然産生一種很詭異的感覺,覺得這個病房變成了一個英國魔法部的緊急會議室。
“說實話,不算好。”斯威克低歎一口氣,雙眉擰得很緊,臉上少有地沒有保持微笑,“那條龍也沒抓住,追到半空就消失了,可能是用了隐形咒吧。昨天留在那邊的傲羅們顧着救人和滅火,連魔法掃帚都沒帶,也幸好沒因此驚動麻瓜軍//隊,麻瓜新聞就當是一場小型山火了。更糟糕的是,我們在山的另一面也找到不少類似的帳篷,數量遠超預估。這些人……他們的勢力可能比想象中還要龐大。”她閉了閉眼,望向蕾雅,“蕾雅,你還記得昨天那個襲擊你的人長什麼樣子嗎?”(1)
被這麼一問,蕾雅立即試圖回憶當時的情景。她從進入那條昏黑木走廊開始理順記憶,但不知為什麼,不管她怎麼努力,都始終無法确切地記起那人的長相。她略微忐忑,側了側頭,“怎麼回事,您這麼一說,我的确不記得他長什麼樣了。我隻記得他穿着伊法魔尼的校袍,笑聲很響……”
“混淆咒。”斯内普将埃琳娜送來的行李擱置在病床櫃子旁,在床邊坐下,笃定地判斷到:“這很正常。你們之前不是懷疑這夥人與食死徒有關嗎?”
“是這樣,确實有迹象,但又不足以确認。”斯威克的面色有些發白,“這些帳篷與偷獵團體有關是肯定的。喬納森昏迷前給出的那個名字,我們連夜去伊法魔尼核查了至少二十年的名冊,都沒找到對應的人。我讓他們今天返回現場,再采集更多的魔法痕迹。不過不論怎麼樣,美國魔法國會的意思是希望能一網打盡,因此要求我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
“也算合理,但是那片山脈如此遼闊,怎麼看都無疑是大海撈針啊。”雷格納歎息着搖了搖頭。一旁的蕾雅咽下早飯後的藥劑,喝下半杯清水,愈加惶恐地詢問:“那我們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麼?”
“你和喬納森先好好恢複。”斯威克舉起一根手指,抵住下唇,這是她一貫的思考姿勢,“等你們身體狀況允許,可以協助在魔法國會查閱更多相關記錄和線索。我現在就得去那邊參加一個緊急會議,看看美國這邊能增加多少人手。……總之最壞的打算,就是用最愚笨的辦法,一步步來徹查整座山。”她再度望向雷格納和斯内普:“萊恩哈特副司長,斯内普校長,您們一時半會還會在紐約,是嗎?”
“副司長暫時會留在這裡。我馬上要回霍格沃茨一趟。”斯内普低沉地回答,“順便,斯威克主任,波特借我幾個小時。”
“無妨。”斯威克沒有拒絕,繼而開始安排起來:“那邊會後,我會盡快拟一份報告。就麻煩萊恩哈特副司長晚些帶回去給沙克爾部長。羅恩,你跟我行動。哈利,你和斯内普校長回來後,直接到魔法國會找我們。”
“好。”幾個被點到名字的人都一一回應。
接着,蕾雅就暫時和他們告别。
離開之前,斯内普再一次以魔咒檢查過蕾雅的體溫和狀态。随後,他拿起床頭櫃上屬于她的那根枯黑魔杖,輕輕揮動,對着窗邊的一盆綠植施展了一個漂浮咒。在眼前人明顯困惑的目光裡,斯内普不緊不慢地解釋:“杖芯應該沒有受損。我打算讓波特試試用老魔杖修複,你先用我的。”他說着,遞給她他的魔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