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魔法天空投下一片淺淡的灰藍,很快又凝聚成透不過氣的濃霧。
午後腼腆探頭的太陽躲回穿不透的霧雲裡,天氣愈發陰郁沉悶下去,蕾雅的心裡也跟着累積起悶堵和乏悶,有些低落。
好幾天了。她知道這是荷爾蒙的原因,這讓她對自己的心情變化感到有些不安,她似乎從來沒有對這個世界這麼多愁善感過。同樣的,吃不下東西、無比想喝咖啡和想吃巧克力豆也是荷爾蒙的錯。
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三包了,她不是不清楚,但就是沒有辦法克制把下一顆熱烈的紅色豆子放入口中的沖動。
“怎麼又在吃巧克力豆!”手指剛撿到一顆,一把很是耳熟的嗓音打斷了她。下一秒,她指尖掂着的甜品就被劫走了。
蕾雅萎靡不振地從手頭那份“古靈閣安全報告”擡起頭,才發現是到了下班的時分了。蕾雅用眼神跟來人打了個招呼,不滿地又伸手去摸一顆。
“我的天,這都第三包了?”赫敏瞥向桌上的空包裝,義不容辭地将最後剩下的巧克力豆都沒收了,“不能,蕾雅!”她嚴厲地搖了搖頭。
“就最後一顆!”蕾雅沮喪地抗議道,眼眸裡放出一些淚汪汪的“懇切”。
“一顆也不行,你都吃了三包了!得注意你的糖分攝入。”當然,這對一向極度理性的赫敏·格蘭傑來說,根本不起作用。
蕾雅悻悻地吐了吐舌頭,小聲嘀咕道:“我記住了,以後我也會這麼看着你的。”
“——注意你的糖分攝入!”忽而,兩人身後響起一個顯然帶着嘲諷意味的聲音,“你看吧,我就說生物管理司确實太閑了,閑到都跑來我們辦公室管别人夫人了。”
“羅恩·韋斯萊!”赫敏壓低聲斥道。
一旁的哈利再也不能置身之外了,不動聲色地翻了個“這兩人又開始了”的白眼,連忙插話圓場:“好啦,羅恩。”他把寫到一半的記事闆往桌上一壓,起身擋在羅恩辦公桌的前方,清了清嗓子改口:“赫敏,今天下班這麼早?”
“嗯。”赫敏冷淡地回答,随後懶懶地揮着魔杖,把蕾雅桌上的空包裝都清理掉,邊對仍舊臉紅透的女傲羅道:“你呢?能走了嗎?還是我坐着等你一會兒?”
她們是中午約好的,赫敏來幫忙準備斯内普家今夜的晚餐,為慶祝斯内普從法國回家。畢竟,現在有個人的狀态确實不太穩定。
“啊,還要一會兒……”蕾雅仿佛被敲中什麼似的轉回桌邊,垂眼看了看筆下的文件,找到剛剛沒寫完的句子。剛要拿起羽毛筆,忽然有一隻手探過來,抽走了她的文件。
哈利将她的羊皮卷放到自己桌上,微笑道:“沒關系,我正好要等羅恩一起回格裡莫廣場。”
“我什麼時候說要你等了?”羅恩立刻反駁,“才不稀罕。你要走就跟她們一起先走,要麼這麼愛寫文件,你把我的也寫了。”
哈利置若罔聞,隻保持着笑容,繼續對蕾雅和赫敏道:“你反正不在狀态,先回去吧。不過,赫敏,你今天真的不去了?”
蕾雅回憶起來,今晚是韋斯萊家和盧平家在格裡莫廣場的例行聚餐日。這算是鳳凰社的戰後傳統,她和父親也去了幾次。
“不去了,早就答應了媽媽今晚回家。”赫敏抱着雙臂靠在蕾雅的辦公桌邊,眼看這個慢吞吞的人兒還在迷糊收拾物品,順手幫她把辦公椅推回原位。
叮囑羅恩好好訓練之後,她們向坐在不遠處、還在忙碌的唐克斯揮了揮手告别。在唐克斯一臉看戲的目送中,赫敏和蕾雅離開了傲羅辦公室。
還沒走到升降梯口,赫敏就忍不住為剛才的事歎息:“我真不懂,他為什麼一點都不緊張。”
“會順利的,哈利陪着他訓練呢。”蕾雅說,清楚赫敏顯然是對羅恩耿耿于懷 ,又或者,有些恨他不能再努力些的成分,畢竟年後的第一場考核馬上就要到了。
她們走向升降梯廳,沒想到會那裡碰見從一層上來的珀西·韋斯萊。這位即将就要升職的魔法部長助理,最近正忙着跟沙克爾部長起草一份對抗黑魔法的國際合作法案,很是忙碌。
看見兩位女巫迎面而來,他沒有拘謹地微微一笑:“下午好,兩位。”
“下午好,珀西。”蕾雅禮貌大方地颔首,示意電梯裡的人先離開,她們等下一班。
“你是準備去看羅恩嗎?”赫敏直白地問。
“嗯,順便跟爸爸一起去格裡莫廣場。”珀西稍稍側了側頭,深色的眼珠轉到赫敏那邊,“你們是要回去了?今晚都不去?”
“不去了,答應了爸爸媽媽回趟家。”赫敏擺擺手,放下時順勢用手肘撞了下身邊人,笑道:“至于她嘛,你也知道今天是霍格沃茨回來的日子。”
是啊,三強争霸賽有驚無險結束、對斯内普校長能力肯定的新聞,正在魔法部正廳那塊高如幾層樓的巨大幕布上輪番變幻呢。
“你們是不是從上次吵架就沒徹底和好?”回到倫敦地面,蕾雅才好直接問她,邊抽出魔杖。
“你呢,怎麼還沒告訴他?上次不是說先暗示他一下?”赫敏反問道,但在見到蕾雅掂起魔杖牽住自己時,眼下擦過一絲驚訝,“哎,等等,你要做什麼?”
“幻影移形啊。”蕾雅很不解地說。
“你還在用幻影移形?!”赫敏幾乎被她的遲鈍氣笑了,“你沒告訴你丈夫,也還沒告訴爸爸就算了。可至少——我的天哪,這位小姐,至少,你該去看看初期該注意的事吧!比如說,幻影移形有幾率導緻——”她越說越激動,連帶着那團棕發都跟着輕輕抖動。
蕾雅隻好收起魔杖,揉了揉被赫敏吼得有些疼的耳朵,哼了一聲,“哎呀,小聲點。”
事實上,她其實并不想承認,自從得知這個事以後,她确實沒太在意這些。甚至說,她還想在斯内普回來前這為數不多的剩餘幾周裡,假裝跟之前一樣。當然,很大一部分是這個消息實在過于震撼,以至于她的反射弧并不能完全處理好這件事。她還沒準備好。
“那我們從爸爸辦公室那邊回去吧。”她愣愣地開口,轉身往魔法部正廳折返。
“你要向萊恩哈特先生解釋我為什麼跟你一起?”赫敏勾住她的手臂,打趣地說:“你确定他不會熱情地留我吃晚飯?我可不保證不說漏嘴你的‘小秘密’。”
蕾雅鼓起臉,在地磚上揉搓了兩下靴底,“……赫敏!總覺得剛剛羅恩說的也不算錯。”雖然嘴上埋怨,她的心裡還是感激赫敏的細心。
“喂,你講話是越來越像你丈夫了。”赫敏佯作嫌棄地回擊。
最終,她們選擇了很久沒有坐過的倫敦公交。
紅色的雙層巴士載着兩人穿行在因為陰雲而漸漸昏沉的泰晤士河畔,一路駛向郊外的住宅區。
坐在靠窗的位置,輕風拂過兩人披散的長發。赫敏時不時側頭觀察着車身的晃動會不會讓蕾雅感到眩暈或惡心。
蕾雅倒是覺得還好,将一塊檸檬雪寶壓在舌根。舔着舌尖酸酸的甜味,和赫敏一起眺望窗外流轉的倫敦街景,便一起懷念起待在麻瓜世界的童年時光。不一會兒,她們又聊起蕾雅和斯内普即将進行的索命咒研究,聊到赫敏現在正參與的家養小精靈管理改革辦法。
兩人提前兩站下了車,于一家麻瓜購物廣場買了些符合現在蕾雅口味的食材,外加打包一份炸魚薯條,兩塊草莓蛋糕,和兩杯檸檬蘇打水,打算在準備食材和聊天的時候先墊墊肚子。
回到家,屋内有些潮寒,蕾雅升起壁爐,才後知後覺到這是家裡第一次招待同學。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和赫敏、金妮到外面逛街、看電影,或者到陋居做客了。
赫敏則靜靜地聽着木柴燃燒,在這聲音裡慢慢地參觀好友的家。
她頗有興趣地端詳着兩個人在這個家角角落落的生活痕迹。挂在玄關的同款圍巾、手套、拖鞋,斯内普的雜物,被蕾雅收拾在壁爐邊臨時書架上的那些沒看完的書。
跟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樣的是,這個家的整體色調是純粹的柔白和淺淡的藍色。白木地闆上鋪着的白色地毯上有柔藍色的繡球花刺繡,沙發是低調溫和的米白,一架鋼琴放在客廳的角落,鋼琴後側的窗紗,也是柔美夢幻的白色。除了壁爐上一對系着紅色緞帶和綠色緞帶的泰迪熊,很難再在這裡找到像霍格沃茨那樣明顯的格蘭芬多和斯萊特林的代表顔色。
而泰迪熊的旁邊是兩人的梅林勳章,嵌在裝飾框中。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的照片,第一張是兩個人在這個家的合照,然後還有在對角巷的、倫敦的、法國各地的,都被蕾雅鄭重地安置在這裡。其中無論是那一張,斯内普都不是那副在霍格沃茨的冰寒。
還有一張被放得稍後的老式麻瓜照片,是一個男孩皺着眉倒騰坩埚的模樣。赫敏觀察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斯内普的小時候。她怔了怔,一時難以将這個小小的、瘦弱的男孩,與她印象中那位嚴厲冷峻的校長聯系在一起。
這足以颠覆她在校七年的認知。赫敏由衷地笑了笑,似乎也借此遇見了另一個斯内普。
一個從苦難中成長過來的男人,一個不再眼若冰霜、拒人千裡的普通人,一個願意放縱妻子任性的丈夫。
視線攏回,她垂眼掃過沙發前的茶幾壘着一疊陳舊的筆記本,幾本新書,還有——一根被蕾雅随手擱在那裡的檢測棒,大概是準備交給返家的斯内普的。
赫敏笑着跟上正指揮着購物袋排隊的蕾雅,來到廚房,“說實話,來之前,我沒想過會見到這麼溫馨的一幕。”赫敏自顧自地感歎道,“看來斯内普教授在家裡是另一副模樣啊……這麼說起來,我反而更好奇了,你們也會吵架嗎?”
“吵架?”蕾雅重複着這個單詞,“什麼吵架?”
她們不緊不慢地将食材整齊擺上調理台,又用一個印有泰迪熊花紋的瓷盤盛出外賣的食物,與檸檬蘇打水一起擱在長餐桌,示意赫敏先坐下。餐桌上的花瓶裝飾着應季的淡紫色風信子,襯得桌上的草莓蛋糕都變得可口了。
赫敏拉開椅子坐下,端起其中一杯檸檬水,繼而望着還在櫃邊忙碌的蕾雅,“像我跟羅恩那樣?”
“你這麼一說,”蕾雅倒出一小碟貓頭鷹零食,送到窗邊擱置,但蒙布朗趁着夜色出去捕獵了。她洗幹淨手,坐在赫敏對面,連自己也覺得有些詫異,“我記憶中……我們确實不怎麼吵架。他好像總是懂我在想什麼,然後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問題。”
别說吵架了,他們連争執都很少有。
雖然如果真吵架,她也沒自信能吵過斯内普就是了。
“聽聽,多麼令人羨慕的發言。雖然我覺得,那也是因為你一直都很心細地懂他啊,蕾雅。”赫敏毫不吝啬地喟歎道。她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拿起小叉子,将蘸有沙拉醬的炸魚送到嘴邊,“真好啊。你都不知道,前幾天羅恩說他覺得傲羅這個工作不适合他。我勸了幾句,他就說我根本不懂他。”
“你怎麼不早說呢,我剛剛就跟你一起罵他了。這種話是不能說出口的呀。”蕾雅用力吸了一口飲料,冰涼可口的檸檬味很快減輕了從下午便持續的反胃感。她再愉快地抿了一口,手指捏緊被融冰沁得濕涼的塑料杯,滿是關心地看着赫敏。
“是啊。”赫敏憤憤地說,叉起一塊炸魚,“我當時真的很生氣,再也不想跟他說話。……結果到了晚上,他又突然幻影移形來找我,問要不要去看電影。”
蕾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愧是羅恩。”隻能這麼評價道,她本來都做好打算勸說好友别沖動的。
“我是清楚他最近壓力很大啦……”赫敏低頭去扒拉盤裡的薯條。
蕾雅牽起使壞的淺笑,揶揄起來:“我看呀,你們是分不開的。說吧,什麼時候準備住一起?還有……是不是等他通過考核就要準備婚禮啦?”
“你快閉嘴!”赫敏猛地瞪她一眼,“婚禮别提了,他先把考核通過再說吧。還是更羨慕你一些,不用操心某些不成熟的男孩。”
“不成熟也有不成熟的可愛呀。有些人啊,喜歡的不就是那種笨拙卻真誠的樣子?”蕾雅盯着赫敏頰邊的紅雲,毫不留情地指出。
赫敏把薯條卷進嘴裡,一隻手撥弄着手中那隻已經空了半杯的檸檬蘇打水,再開口時,倒是不像之前那麼急躁了:“行了,不說羅恩了。快跟我講講你們接下來的研究?如果真的能有所突破,魔法界的認知恐怕要被徹底改寫了。”
蕾雅低頭看向平坦的小腹,接着開玩笑緩和氣氛:“他還會不會讓我跟他一起研究還是個問題呢……也不知道,他得知這件事後會有什麼反應。”
“這你就别擔心了。他肯定又高興又要不停地擔心你,說不定馬上就給你來個全套檢查。不是嗎?”赫敏幹脆地拍拍手上的鹽碎,抓起一張餐巾紙弄幹淨手,翻出她的魔杖,“……哦對了,說起檢查,我今天剛剛查到一個咒語,要不要試試?”
“好呀,我就當給你們當試驗品了。”蕾雅扯了扯唇角,聽見赫敏字正腔圓地念起了魔咒。
後來,兩個人一齊忙碌在廚房,邊說笑邊備菜。蕾雅沒有再向赫敏透露更多她跟斯内普相處的細節,但心裡明白,赫敏從家裡的細枝末節早就得出了很明顯的結論。
并且,她是對的。
從很久以前,斯内普就這樣了。關心地、擔憂地、嘴上卻從不肯輕易承認。
相信很快,那位黑發男巫深愛又緊張的事物便要添上一樣。
她輕輕抹掉婚戒上不小心沾上的黃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