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給鄭南槐掖了掖被子,将半開的窗子關上大半,隻留一個小縫,好讓明日的春風能擠進屋裡。
水榭很安靜,所以燕北堂走動間的聲音便格外明顯,端着飯菜經過的喻煥聽見腳步聲朝他看來,看起來有些驚訝:“你怎麼出來了?”
掃過喻煥手上熱氣騰騰的飯菜,燕北堂不禁想到,修行之人大多辟谷,即便是他以前最多也隻是喝酒,被君山的竈房在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形同荒廢。
不過也曾熱鬧過兩次,他的徒弟都舍不下這點口腹之欲,一個兩個都鬧着不肯吃辟谷丸,第一次他也跟着做飯吃飯,後來那竈房又荒着了,他也沒了鍋碗瓢盆的心思。
第二次是收了鄭南槐做徒弟後約莫過了兩三年他才發現鄭南槐在竈房裡自給自足,被君山上甚至被鄭南槐開墾出一小片菜園,不過他沒再一起做飯吃飯了,直到他第一次吻鄭南槐,第一次想永遠留在一個人身邊。
他久未出聲,喻煥隻覺渾身不自在。
水榭并未四處燃着明亮的燈,喻煥覺得還要去一個一個添油剪燈花很麻煩,他們眼下所站的走廊隻點了兩盞光線柔和的燈在兩側,燕北堂如今用符紙蒙住了一隻眼,頭發也随意披着,整個人被昏暗的燈光和黑影交割開來,而餘下的那隻眼睛從發絲間定定地看着他,偏偏燕北堂身形高大,喻煥甚至覺得像被某種蟄伏于暗處的巨物俯視着。
“你,你要吃的話這份給你……”他試探着說。
那隻隐在明暗交織中的眼睛垂眸,燕北堂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我要去一趟魔界,麻煩你們照顧他。”
頓了片刻,他又補上了一句,“這段時間辛苦你和三浮尊師,我聽聞魔界有一幅妙筆山水圖,我會帶回來的,聊表謝意。”
“哦那倒不必如此……但你怎的突然要去魔界?要去多久?”喻煥聳了聳肩,本來師父出手救人就是看心情,自然也不會想着謝禮什麼的。
但燕北堂沒接他的推拒,隻是飛快地擰了擰眉,略有些遲疑地回答他的問題:“大概五天,有個東西要去取。”
“好吧,你放心好了,若是鄭南槐這段時間醒了我也會傳訊給你,魔界那兒兇險,你自己多加小心,師父和我收藏書畫也隻是随便收着,你不用把這件事挂在心上。”喻煥又和他強調了一遍。
“那麻煩你們了。”
說罷喻煥便覺眼前一晃,燕北堂的身影就像在瞬息之間融入陰影中,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水榭裡。
“這身法還真是詭谲……”
……
魔界遍地荒蕪,一輪巨大的血月高懸于空中,像一隻漠然的巨眼俯視着這片斷絕了希望與純善的黑色荒原。
荒原的風帶着濃厚的血腥味,将那些黑得泛光的草叢卷得高低起伏,一襲黑影從風中浮現,最後顯露出燕北堂那張蒼白又冰冷的臉龐,随即便是裹在淡紫衣衫中一抹瘦削高挑的身軀。
他剛一出現,荒原上原本化入天地的魔族便凝實了身形,原先争先恐後的步伐又變得遲疑試探起來,不過身處衆魔窺探中心的燕北堂并未在意那些目光,隻朝着天際那輪血月下的四方城走去。
那些魔族跟在他身後,用着他們自己的語言竊竊私語,無一不在猜測這個突然出現在魔界的人族修士是什麼人,為什麼在往四方城走,難道這個人不怕被魔君的手下吞食嗎?
不過跟了一段距離後他們便察覺到異常來,明明他們一直都保持着與這個人族一緻的步伐,為什麼漸漸追不上他?原先就在他們前面幾十步遠的人族下一瞬就已走到了視野的盡頭。
他們拼命追趕,卻無法縮短半點距離,仿佛他們被囚禁在了這片一望無際的荒涼黑原上。
幾聲尖嘯響起,夾雜着似有若無的哀鳴飄散在原野之上,融入那永無止境的從天地初開時便不斷吹過荒原的冷風。
待燕北堂終于踏到黑色原野的邊界,兩個魔将便出現在他的眼前。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魔界!?”
燕北堂看向兩張放到人界分外平常的臉,不免愣了愣——他上次來時隻看見兩團魔氣。
“我是燕北堂,請轉告郡主姬雨,她果真料事如神,燕北堂求見。”
聞言,一個魔将道:“郡主姬雨?你恐怕消息不靈通,姬雨大人如今已是魔界的魔君。”
燕北堂一怔,随後苦笑一聲:“姬雨大人果真雷厲風行,是我毫無長進了。”
兩個魔将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讓其中一個依言回四方城通傳去了。
剩下的那個魔将望着燕北堂身後看不到盡頭的荒原,有些好奇地問他:“你是如何走出這黑淵的?”
燕北堂下意識同他一道往後看去,隻見到蒼涼的風卷過那些黑色的勁草,一層一層地卷出如墨色浪潮般的無盡的絕望之地。
傳聞黑淵使堕入其中的生靈永遠沉淪在無邊無際的絕望、虛無與孤冷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活物能逃出其中。
而魔界用以囚禁罪大惡極之徒的刑場黑淵,就是他身後的那片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