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我想看看他自殺的地方,以及他原來的居所。”燕北堂道。
姬雨高高地挑起眉,“悉聽尊便。”
姜絲宛沒再纡尊降貴地親自為燕北堂帶路,而是随手招了個女官領着他先去了姬長明——也就是姬雨二哥臨死時待的幽冥窟。
魔族不喜歡鬼的氣息,越是強大的厲鬼越是令魔族感到痛苦不堪,幽冥窟便是魔界為了懲戒罪大惡極之徒所設立的刑場,仙劄記載,幽冥窟内似乎蘊含着極為純正的鬼氣,可能與鬼仙出自同源。
女官将他帶到了幽冥窟外,“燕公子,此處我不便進入,還請自便。”
對魔族的習性有所了解的燕北堂點頭,等女官離去後自行推開了那扇門。
瑩綠色的冥火在那扇門開啟的瞬間擠出了窟内,似是饑渴了太長時間,等不及要把這個送上門的佳肴吞吃入腹,卻在觸及燕北堂時無聲無息地融進了他的體内。
幽冥窟的門再度合上,而燕北堂則仔細查看着幽冥窟内那些陳舊肮髒的特殊鐐铐和魔氣消散而殘留下來的污漬。
在這期間那些冥火依舊不斷地飛入他的體内,也使得他心口處的悶脹感逐漸加深,眼睛像是充血一般感受得到突突的脈搏,體内經脈裡的兩股氣息更是兇猛地纏鬥在了一起,帶起周身細密的經脈崩裂的刺痛。
燕北堂一開始檢查完一個地方都需要停下腳步略作調息來平複心境,到每走十步,再到每走一步。
洶湧可怕的熱浪在他的軀殼内綿密不斷地來回席卷,内心無數的或憤怒或怨毒或癫狂的情緒幾欲将他撕成碎片,現在他睜開眼看到的一切甚至都泛起一片血紅。
燕北堂擡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摸到冰冷的濕意,看向手指時才發覺那并非鮮血,而是他的眼淚。
他都以為自己的淚早就流幹了呢,很多次。
在整個燕府被厲鬼屠殺殆盡,姐姐死在眼前時燕北堂覺得自己好像要都把血哭出來了。
那時候漫天的雪落在姐姐被親人們、以及她自己的鮮血染紅的嫁衣上也被洇成血色的冰,他腦海裡還殘留着姐姐痛苦不堪地讓他快跑時那雙浸滿淚水的眼睛,他帶着那雙眼睛為父母、為姐夫、為陪着他長大的丫頭和小厮、為赴宴的賓客哭啞了嗓子,最後再被搶走一隻自己的眼睛,被塞進另一顆罪惡的眼珠。
也許是收留他的那個半桶水的少年師父被鬼穿心而死,讓燕北堂流幹了淚水。
每次都要偷偷下山把并不熟練的法術教給他的那個少年,總想着救天下蒼生于水火之中的孩子,應當想不到自己會死在他人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招緻的惡果,臨死還在想着為燕北堂這個愛徒拖住惡鬼,那身昭示願景的白衣被胸口噴薄而出的鮮血染透,也染紅燕北堂落下的眼淚,卻沒能讓宗門的英烈冢裡的石碑留下他的名字。
或者是第一次收入門下的弟子慘死在大柯鄉的厲鬼分食時,燕北堂在那時真切地感到自己或許再也流不出一滴淚了。
是他太沒用,才會讓兩個弟子認為無法招架那麼多厲鬼的圍攻,才讓她們做出舍出性命的舉動,說什麼能為師尊分憂解慮,能為蒼生斬妖除魔是死而無憾的幸事,但她們本不該死得那麼凄慘,是他能力不足,是他天煞孤星,為什麼每次他都要看見重視的人渾身鮮血慘死在眼前?為什麼他隻會害死所有對他付出善意的人?
某個瞬間,燕北堂想起鄭南槐被他刺穿心脈的那一刻,想起從他心口噴灑出的鮮血。
“你這麼憎恨鬼族,到底是為什麼?我也曾遇到過好的鬼魂,但是——對不起,我不該什麼也不知道就對你說這樣的話,對不起。”
“我現在明白你為什麼對我越來越疏遠,又越來越怕我離開你的視線了。”
“如果有一日,我真成了惡鬼,你要毫不留情将我誅殺,除此之外你什麼也不許做。”
西州和鄭南槐一同堕入的璧紋幻景裡,他真想永生沉淪在那個兩人都丢失了身份和記憶的村落裡,和鄭南槐相攜着死在美夢裡。
但他還是遞給了鄭南槐那碗藥,讓他忘卻一切,讓他做光正清白的擢衡尊師,以為這樣做應該是對的。
可惜錯得離譜。
燕北堂從地上爬起,從幽冥窟深處撿起了一條尚算光潔的鐐铐。
打開幽冥窟的門時,正巧能看見遠處四方城内燃起的亮如白晝的燈火。
女官不知何時候在了外頭,見他毫無異狀,還露出些驚奇之色。
“姜大人說,今日恰巧血月月圓,前二皇子的一處住所可以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