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就不敢看向鄭南槐,原先高出鄭南槐半個腦袋的身子已蜷了起來,把臉埋在深深低着的頭下面。
對此鄭南槐倒不算太意外,他本來也根據所知道的事情有了幾分推測,隻是有些驚訝做下這件事的會是燕北堂:“那怎麼又想解開了?”
鄭南槐的語氣很平靜,卻讓燕北堂更害怕。
他小心翼翼地扶住窗沿,視線在鄭南槐褐色披風下素白的衣擺上逡巡,見到他赤裸着的腳趾,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躲到櫥櫃那兒去取先前備好的鞋子,不站在鄭南槐面前,他會更有勇氣坦白。
“因為我直到你,直到你受傷後才發現自己大錯特錯,所以想要彌補一二。”
他捧着靴子,隔着櫃門上的镂空花紋看着窗邊的那個人,“你坐下吧,我幫你穿鞋。”
看他十分難以啟齒的模樣,鄭南槐本就不大自在,聽他這麼一說先是愣了愣,從善如流地坐到了床上。
燕北堂垂眸跪在鄭南槐身前,将他的右腳放到自己膝上,動作輕柔地為他套上鞋襪。
“但你覺得這真的能叫作彌補嗎?”
盡管現在鄭南槐不是很想和燕北堂讨論到底誰更占理,畢竟他依然不知道他們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從師徒到未結契的道侶,再到給他下蠱離他而去,不必多說也知道這期間定是發生了很多事,但他還是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
鄭南槐的聲音從燕北堂頭頂傳來,除了那聽不出一絲憤怒抑或不甘的聲音,鄭南槐對他毫不設防,甚至在穿好鞋子後還在燕北堂的腿上踩了踩。
“當然不能,所以……”
等鄭南槐的雙腳都穿上靴子,燕北堂抑制不住地朝前膝行半步,手指按在鄭南槐的手背上,仰頭看向鄭南槐,聲音裡帶着點顫抖的懇求:
“讓我留在你身邊。”
他都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原本在燕北堂的設想中,等鄭南槐醒來,他會找一個合适的時機将所有的事情都清清楚楚地告訴小南,待小南消化完那些訊息,他再做這樣的請求才合時宜,而不是像現在。
自從某種意義上恢複了狀态後燕北堂還未如此時這樣失态過,他能感覺到自己再度把事情搞砸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去好好挽救。
燕北堂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崩潰,猛然抱住了鄭南槐的身體,渾身都在顫抖着害怕即将要面臨的結局。
溫暖的懷抱如荒漠中那片奇迹般的綠洲,讓燕北堂緊緊抓着不敢放手,鄭南槐歎了口氣,摸了摸燕北堂的頭發。
“我不能答應你,至少現在不能。”
很難說清楚自己如今是什麼樣的想法,鄭南槐恍惚地想着,就像他一直以來的恨和執着都随着那一劍失去了值得他歇斯底裡的意義,他甚至沒有那麼想再找回什麼記憶,周身遲來的仿若深入魂體的疲倦此刻才慢半拍地淹沒了他,鄭南槐提不起憤恨的力氣,卻也不想看到燕北堂如此痛苦的模樣。
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對于燕北堂有多偏愛,明知道這個人騙了他很多,他在陌生的地方依然最信賴燕北堂,也舍不得燕北堂難過,就像是神魂慣性地促使他縱容着這個人帶來的傷害,這讓鄭南槐感到疑惑,這樣喪失理性的本能怎麼會出現在他身上?
想到這裡,他總算對恢複記憶又燃起了動力。
燕北堂依舊趴在他身上不願起身,好在此刻三浮的那個徒弟正捧着一碗湯藥站在門外,側過頭去敲響了門頁。礙于這種情景,燕北堂還是去接過藥碗,又将門關好。
端着藥走過來時,燕北堂有些緊張地看向他,試圖從鄭南槐的表情中讀出他眼下的想法。
“把藥給我吧。”
不想再看他這副樣子,鄭南槐伸出手道。
不過他沒有把藥直接給鄭南槐,而是先取出一個瓷瓶将一些猩紅色的液體倒了進去,這才把碗放到鄭南槐手上。
“那是什麼?”
燕北堂搖搖頭,“隻是一味很關鍵的藥,三浮一直讓我等要用時再添進去。”
捧着那碗飄出縷縷熱氣的藥,鄭南槐竟有些不敢置信于這小小一碗就能使他恢複自己追尋了那麼久的過去,他不自覺看向燕北堂,試圖得到什麼。
燕北堂察覺到他的不安,坐到床沿握住了他的手。
不知為何,鄭南槐竟真從中汲取到令他心安的力量,深吸了口氣,鄭南槐将那碗藥一飲而盡。
那藥湯并不苦,反倒泛着一絲清甜回甘,鄭南槐也模糊地意識到似乎有什麼被隐去的碎片逐漸被擦拭幹淨,往事猝然一幕幕飛速放映在他眼前,而那些經曆中的喜怒哀懼也一股腦地湧入他的腦海,鄭南槐似難以忍受地閉上眼睛,攥住了燕北堂的手,額上也淌下道道冷汗,神色分外痛苦。
迷亂間他被拉進一個緊得令人窒息的懷抱,經脈中若隐若現的鈍痛也随之減淡,他不由也抱緊了對方,妄圖在這片混亂之中尋找一個可以借力的支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