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修士因着擁有神識,在這種時候趕路時不會特地弄什麼東西來照亮前路,故而鄭南槐在因燕北堂的這句話而詫異地看向他時隻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清對方,月光被頭頂的枝葉切碎灑在燕北堂臉上,偶爾映亮他蒼白的臉頰。
察覺到鄭南槐停下腳步,燕北堂也站定在原地側頭看向他。
月光随即灑在他的右半張臉,鄭南槐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到底是平靜還是失神。
“不……但是……你為什麼會突然這樣想?”鄭南槐腦中一團亂麻,忍不住問出聲道。
他對碧汀江家知之甚少,燕北堂忽然說此事或許也和騰龍印有關,讓他不免有些茫然不解。
燕北堂一愣,随後才露出一個懊惱的神情。
“抱歉,先前沒有把這部分記憶給你看過。”
他指的是先前他與鄭南槐額頭相觸共享神魂記憶的那一次。
“你還記得我曾經在邬山城做過十年外門弟子的事麼?”
鄭南槐點點頭,那十年燕北堂過得實在枯燥無趣,故而當初神魂共鳴時這段記憶像是被快速拉動的走馬燈一樣迅速略過,他的确沒什麼印象。
“那段時間的确沒什麼收獲,但相比起來,我還挺經常聽到一種說法的。”燕北堂垂下眼簾,一時遮住了泛着光亮的瞳仁,“江家覆滅的事,與邬山城初代城主有關。”
“這……我好像也聽說過這樣的說法?”鄭南槐努力回想了一下,這說辭的确有點耳熟。
“嗯,白獻涿不是把這三年大家查到的東西給了過來麼,罪業瞳的事恐怕和邬州境内的勢力撇不開關系,偏偏是邬山城的地盤,怎麼看都很可疑。”
燕北堂細細地說着,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枚玉簡。
見到玉簡,鄭南槐才恍然想起白獻涿剛與他們彙合就将這東西遞了過來,這兩天他心裡裝着太多事,過了下手就又放到燕北堂那邊,竟沒及時去看裡頭是什麼内容。
他懊喪地蹙了蹙眉,“哦……我還沒看過這枚玉簡裡的東西……”
燕北堂看他如此,神色間的憂慮又濃重了幾分,隻是他很快垂下眼,将這些情緒隐藏了起來。
“沒關系,反正有的是時間,我們一路過去,你可以趁這個時間看看。”
“嗯,那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說罷,鄭南槐掃視了圈四周,隻能從道路盡頭遙遙看見山下田野裡逐漸人煙阜盛的村落城鎮,沒能看到足以特别到認出此刻他們身處何方的特别标志。
“剛才從劍上落下時是在甯州的登臨城上空,我想此處應該就是登臨和碧汀的交界處了。”燕北堂道。
因路程不長,鄭南槐兩人又是修士,故而沒再尋什麼夜裡落腳的地方,待兩人走出山林時已明月當空,月光也較先前明亮許多。
鄭南槐看着領先自己半步的燕北堂的背影,心頭閃過許多念頭——或許應該将他從杜逢那兒得到的記憶全盤托出嗎?
但是那樣的話燕北堂肯定會知道自己是如何得來那些訊息的……那種手段和厲鬼、鬼仙的行徑有什麼區别?
燕北堂有多痛恨邪祟的存在鄭南槐比誰都清楚,正是知道他曾經曆了多少無異于滅頂之災的邪祟侵害,看過多少次燕北堂是如何拼盡全力地誅滅那些為禍人間的邪祟,甚至于……失憶之前,鄭南槐不清楚這些時還曾和燕北堂在如何處理那些尚存善念的遊魂而争吵過。
在那之前,鄭南槐甚至以為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任何東西讓燕北堂的臉上出現類似憤怒怨恨的神色,以為師尊永遠都會是雲淡風輕的,也是在那之後鄭南槐才真正地用心去看待燕北堂這個人,而非什麼長老師尊。
在去落鳳坡之前,盡管燕北堂從未表露過分毫,但鄭南槐也能從一系列事件中隐約察覺到自己體内藏着或多或少與鬼相關的秘密,後來想想,那段時間燕北堂時而疏離時而緊張的态度便是因為探知得他的血脈有異吧。
即便現在燕北堂未再對他是人鬼之子的身份有所芥蒂,可他無法選擇血脈,卻可以選擇自己要不要做出和鬼大同小異的舉動,若讓對方知道他做了和攝魂相似的事情……
他的步伐漸漸地慢了下來,直到被田野間微冷的夜風吹過,鄭南槐才恍然回神,就見到燕北堂靜靜地站在兩步遠的前方看着他。
短短兩步,鄭南槐竟覺得如隔天塹。
月色蒼白,映得燕北堂臉上的表情也冰冷,鄭南槐的心瑟縮了一瞬,一時呆立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我……”鄭南槐聽見自己艱澀的聲音。
這片原野四下無人,隻有微風掠過草叢時輕微的窸窣聲,天地間仿佛在此刻隻剩這一方角落,等着鄭南槐或是燕北堂打破。
“……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