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牙齒已經掉的差不多了,笑了兩聲,風也從她嘴裡進進出出。
“我問,你要走的那家親戚叫什麼名字。”
“哎呀,我爹媽托人寫了一封信,我不識字,隻知道姓李來着。”
翠翠低頭翻找包袱,婆婆擺手道:“那你找錯地方了,這裡姓李的不少,可沒有識字的。這有山賊出沒,你這麼小一個,再往前走不安全,不然就在我這歇一晚上,明兒再走。唉,走也繞着前面的山走吧。”
“多謝婆婆。”少女略在甜笑中略想了想,眼神看向晚霞裹挾的山頭。
婆婆顫巍巍地走出來,将栅欄門打開,翠翠走進來,看着婆婆将門合上,心想她一位老人家卻還在這裡不走,要麼是兒女不孝,要麼就是孤家寡人一個了。
想到這,翠翠可憐起這個老婆婆來了,瞧着還有點亮光,不如去找些野菜來,便道:“婆婆,我瞧那裡有些野菜,我挑來咱們吃一吃。就在前頭的房子邊,不遠,您留着門,我一會兒就回來。這些面餅,請您一并熱上。”
翠翠從包袱裡取出兩塊面餅遞過便走出去,房屋前面依稀還有菜地的模樣,但是菜總是沒有野草長得盛,因此人一離開,這些菜便沒有生長的地方了。
若是菜都如野草般這樣生長,那忍饑挨餓的人也會變少吧。
翠翠将野草簡單拔了拔,想着明天來鋤一鋤再離開也不遲,婆婆年事已高,之後還能采來吃。
待回來之時,老婆婆已經熬上一鍋稀粥了。
終于有人來,老婆婆忍不住打開話匣:“我但凡年輕十歲二十歲,我也搬走了,反正沒幾年好活,死了活算早投胎,省得折騰。姑娘,勸你盡早離開這,過山時加快腳程,快找到下一個落腳地。”
“山賊很兇嗎?婆婆,有鹽什麼的嗎?”翠翠早将菜在河邊摘洗幹淨了,撕成小片裝進碟子裡。
“是啊,前些年攔路搶劫,之後抓年輕姑娘,大家都搬走了,村中隻剩下幾個老不死的。随便種點也就打發了。”
老婆婆将一個罐子遞給翠翠。
翠翠一看,鹽巴是還有,隻不過在罐子中已經結塊了,用筷子都戳不下來。
無所謂,她有的是力氣。
趁着老婆婆轉身盛粥,翠翠一個使勁,鹽巴如太極,一生二,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萬千鹽粒小宇宙自此誕生。
“官府不管嗎?”
“好像來了幾回,太平了一段時間,可是被山賊抓走的人到現在還沒放回來呢。”
一盞枯油燈點亮,燈芯是油草編的,還沒人的指頭長。
一老一少坐在對面,桌上兩張面餅,一碟野菜團子,兩碗玉米糊,婆婆拿過團子撕碎了泡在粥裡。
翠翠忙将面餅遞過去道:“婆婆,吃面餅呀。”
老婆婆抖着手将她的手推回去道:“我一個快入土的了,吃那許多幹什麼,你又要趕路,我怎好吃你的口糧。快吃吧,吃完了睡覺。”
翠翠将面餅撕成小塊往婆婆碗裡放,婆婆伸出胳膊護着碗直擋她的手,卻還是被翠翠趁機扔進去許多。
“婆婆,你快吃吧,我都放進去了,不吃浪費了。”翠翠撒嬌,拿過團子,撕碎了扔進自己碗裡,“明兒我上山采些野果來吃,正是下梨子的時候,就是不知道這邊的梨子甜不甜。”
“這裡山上沒有梨子的,你可别去,叫山賊抓走你!”
“沒事,用不了一會兒我就回來了。”
婆婆搖頭,枯槁的手指拉她的手腕:“不缺那一口啊,山賊兇得很,亂抓人,前頭老犁頭家閨女被抓走兩年多了,現在一點信兒也沒有,也不知還活不活啊。姑娘,你聽老婆兒一句勸,千萬别犯傻。”
翠翠心中一動,一是自下山以來,人心多有險惡,少遇心善之人,二是沒想這山賊竟這般可惡,奪人錢财已是可惡,拐帶女子更是該死。不禁追問:“這個老犁頭的閨女,是不是叫阿苋?”
“阿苋?叫阿苋嗎?隻記得是個可水靈的閨女,眼看可以嫁人了,就這麼被擄走了。”
路見不平要拔刀相救,滴水之恩更要湧泉相報,這位姐姐還是妹妹,既然久陷泥潭,更耽誤不得。翠翠立時下定決心,明日上午便去踩點,下午回來整合情報,晚上就去端掉這個賊窩,還這裡一片清明。
心裡想着一套,翠翠面上又是另一套,佯裝猶豫時聲音又柔弱了幾分:“嗯……我起早去,快快采些回來,避開他們在的山頭不就好了。就離咱們最近的那個山頭,是不是就沒有山賊啊。山賊從來隻靠偷盜搶劫去奪别人的,既然這裡沒有人了,自然也就沒有東西可以搶了,我想應該不會再常來了,婆婆,最近還有山賊來這裡嗎?”
婆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終是搖了搖頭。
翠翠戳着碗裡已經泡軟的團子,又問:“那山賊在哪條道上,我走時也好避着些。”
“這……是翻過前面那一座還是要再翻一座來着,咱們哪有那個膽子去主動招惹,自然不知道。”
嗯,那要多采幾個山的點,不知道中午趕不趕得回來啊。翠翠心中仔細計劃,面上卻不動聲色,又問:“婆婆,你再跟我說說他們的事情,長什麼模樣,有幾個人?是怎麼把女孩子擄走的?”
“就忽然來了一夥山賊,把能搶走的都搶走了,糧食、錢、衣服,看見什麼就拿什麼。那些東西拿走也就拿走了,可是眼見他們要抓着姑娘走,一村子的人上去阻攔也沒能救下,反倒被他們打倒在地。所幸村中還有個大夫叫小葛子,這人才沒有因此死光。又過去半個月左右,那天小葛子正好給我看腿,突然沖進來三四個人,哪個還不都兩個小葛子高啊,抓起他就走,問他‘你是不是大夫’,他點頭,然後那人又說‘是就行,走吧,有人病了,你給看看。’小葛子别看長的小,膽真大啊,回他‘我先給我嬸子看完’,那人不由分說地扭着他往外走,說‘老大的婆娘更要緊,晚了你死不要緊,别連累咱們’,自那再沒見小葛子回來,我應該拼了老命,不叫帶他走。”老婆婆用手背抹去眼淚,歎息着将碗裡的稀粥喝了。
翠翠嗆住,不住咳嗽。
啥?他們抓走了啥?大夫?
翠翠一手拍胸脯,一手拉耳朵,沉重地想:原來能搶。
那自己自下山以來晃悠着一個月算什麼呢?
不是,抓大夫這麼天才的主意,天底下還有第二個團夥想得出來啊。這真是好人有好報啊,我正要去端窩,那裡就有現成的大夫,怎麼不是意外之喜。本來想着混個一年半載回去複命隻說自己沒找到就好了。這下好了,到時候我隻要以英雄的姿态登場,救他于危難,拯救自水火,他必對我感恩戴德,以身相許,留在門派,沒準我能第一個完成任務。
翠翠越想越美,控制不住笑了一聲出來,又趕緊收住,端起飯碗來扒飯,擋住自己過于激動而不合時宜的臉。以至于中間婆婆說的話都沒有聽清。
“本來老婆子是等死的,這腰疼的要斷了,幸得前幾天,又有一個大夫路過此處,好心給我看診,紮了幾針,是以沒有疼入土。可他說缺幾味藥草,要去上山采藥,我也是一樣地勸啊,我這麼老了,死就死了,可他還年輕啊,不能去啊。可他不聽,說我的病耽誤不得,攔不住非要采藥,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莫不是也給山賊捉了去。姑娘,你聽婆婆一句,還是不要去了……翠翠?翠翠!”老婆婆嚼團子的嘴停了下來,瞅着翠翠時有時無的笑,後知後覺地開始疑惑,咋麼她聽山賊不害怕反而亢奮起來了?
翠翠反應過來,斂了笑,正色道:“啊,我知道了,婆婆你不用擔心,我知道了。”
這時候飯也吃的差不多了,幫着将碗筷收拾了,翠翠和衣躺在炕的另一頭,直到夜深,仍輾轉無眠,心中想着賊人之事,捱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