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王太醫遇上的。

王太醫幾乎是和張想發她們同時到的元和，太醫院出動了一小半，這已經是蕭俪睿磨破嘴皮子的結果。王太醫這位沒有家庭為後顧之憂的太醫在這種危險場合總是首當其沖，拎了藥箱，帶了藥童，就鑽進馬車，一路南下。

王太醫那日刨了幾口飯，就聽見藥童說今日的焚燒已經快結束了，王太醫便趕忙去檢查焚燒情況，然後就在骨頭堆邊見到那張熟悉的臉：“奚二姑娘？”

正是奚縷珠。

奚縷珠顯是做足了準備，不似在京城宅院裡那般長裙長袖子飄着，乍一看就是個手腳麻利的農家娘子。

奚縷珠原本是不想來的。

這事還得說回個把月前，她、她母親、她師母齊齊搬進蕭俪睿宅子的時候。

奚縷珠和蕭俪睿約定好了，蕭俪睿每五天來一次宅子，奚縷珠給她紮針放血療傷。紮了三四次還不見好，奚縷珠覺出不對勁，頗為隐晦地問了蕭俪睿緣由。

蕭俪睿一聽便知這位奚二姑娘是不信她，盡管的确是她極其不遵醫囑，才故意把病情一拖再拖，但奚二姑娘如此質問，還是讓她頗為難過的。

蕭俪睿難過之下，不得不又講了一個宮珏雎陷害她未果、數次暗戳戳下黑手、她不願趕盡殺絕各種忍讓的悲情故事。

講完還咂巴回味一下，暗歎那薛氏茶館說的話本子還是老套了些。隻可惜這老套的故事都沒地聽了，那薛氏茶館的東家都下了江南去，說書娘子也暫且做回原先的營生。

奚縷珠就着蕭俪睿跌宕起伏的聲音無情紮針，權當對面是背景音。

“奚二姑娘興許是還不知道，”奚縷珠臨要走了，回味完的蕭俪睿才叫住她，忽然起了個别的話頭，“南邊起了疫病，京中已經去了些救災的人。”

疫病？

奚縷珠果然停在原地。

“此回疫病來得險急，江南的長元吳三縣最是慘烈，其她地方還未知有無波及。”蕭俪睿還躺在榻上舒緩剛被紮針的手臂，說話的聲音淺淺淡淡教奚縷珠摸不清她話裡的意味。

“殿下是想讓我——”

“我自是不想奚二姑娘去的，畢竟疫病兇惡，誰真正舍得相識之人受難呢？我隻是以為，奚二姑娘會想知道這事。”蕭俪睿道。

奚縷珠恨不得不知道。

得知疫病那一刹，奚縷珠的第一個想法自然是收拾收拾救災去。但這想法剛升起來，就被她壓下去。她若是一個人，當個今天救這明天救那的遊醫也無所謂，但現在她要是走了，她母親還能糊弄糊弄，師母卻是定會起疑心的。

奚縷珠不想讓她師母去。

她師母做過的事已經讓這人在奚縷珠心中毫無信任可言，連轶哪怕再三保證一定不會以身犯險，奚縷珠也不會再信一個字。

這事放在現在倒是很好解決，她師母在宅子裡養病，十天半月都不大出門的，隻要她不說，她師母就壓根不會知道有疫災。奚縷珠迅速定了決心，待送走蕭俪睿這尊大佛，就努力忘掉剛才的對話，假裝自己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于是奚縷珠接下來幾日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到飯點了同母親和師母聊幾句閑話，其餘時間多在書房裡鑽研醫書。

可疫災的事在她腦子裡揮之不去，又時不時回想起幼時和師母一同下山時，經曆過的一次疫災，那回不如這一次來得嚴重，但已是空了大半個城。

這日正吃着朝食，洛夫人提了一句大公主似是同太後有些嫌隙的事，奚縷珠的思緒就又拐到疫災上。過了這麼幾日，不知醫師人手是否足夠，藥物和粥食準備得是否妥當，疫災蔓延到何種程度……

“縷珠？縷珠！”

洛夫人空了隻手拍她。

“啊？噢！好啊，我吃什麼都行。”

奚縷珠回過神，見洛夫人關切地看她，連忙埋臉喝了半碗粥。

“這孩子……”洛夫人嗔怪了幾句。

洛夫人說什麼，奚縷珠都點頭，雖然敷衍，但也算是融洽。

一頓朝食就在奚縷珠嗯嗯好的明白中度過，洛夫人用完就去處理手下鋪子莊子的雜事，奚縷珠便也要起身進書房，一早上都沒怎麼說話的連轶忽然叫住她：“你跟為師來。”

奚縷珠不明所以，對她師母偶爾興起有的師尊派頭多少有點無語，但也乖乖跟着進了連轶的屋子。

連轶示意奚縷珠坐下，反手關了房門，而後走到奚縷珠隔了張桌子的對面，一張疊起來的信紙推到奚縷珠面前。

“這是……”奚縷珠一頭霧水地打開，還未掃完一行字，就咚地把整張紙扣在桌上，按着桌面的手抖得那樣厲害，“師母！”

“縷珠，你可有什麼話要對為師說？”連轶眸光幽深。

奚縷珠别過臉，呼吸一下重過一下。

連轶隻好自己來問：“這信上說的——”

“這是宗主的字迹！”奚縷珠急急扭頭打斷她，眼睛裡是出奇的憤怒。

“所以這——”

“師母您怎能相信她！您是什麼時候和她再有聯系的？她害了那麼多人，她還害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