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利接了這台階而下,恢複平常的詩織,聽着利威爾這番無可争辯的話語。他想起阿爾敏他們确實有所不同的眼神,以及讓那小子方才堅決果斷的自告奮勇。
跟自己當初的想法完全不同,這些選擇加入調查兵團的士兵們,大多數人的初心都是為了探索未知、為人類奉獻的理想、也為了全體人類的生存而戰,而不是如今這樣與人類厮殺博弈的政治鬥争。
烏煙瘴氣的權力之争,不是他們之所以踏入的初衷。
可既然生處于這世界,跟人類争鬥的紛争沖突,仍是無法避免的生存課題。該怎麼學會跟人類争鬥,同時又能維持本心?
在這樣充斥着沒有界線分明的矛盾與掙紮,難分難解的黑灰地帶裡,無論是誰,都沒有真正的答案。
「你是因為看出那個隻會大吼大叫,名叫馬爾洛的小鬼,滿腔認真耿直的笨蛋決心吧……這就是你交給讓去做的原因?」
利威爾瞥了眼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眉眼微動,「那家夥隻是想彌補昨天差點害慘所有人的過失,不過是這年紀小鬼都會經曆的強出頭時期。」
「可你讓他放手去做了,不也是相信他的做法?」詩織笑道,相當習慣他藏于字裡行間的口不對心。
利威爾輕哼一聲,算是默認他的看透,「随你怎麼說。」
如往常般的清冷眉眼,總是透出一副對什麼都不在意、也不耐煩的冷漠感。詩織看着這張冷靜沉穩的側臉,任由心底,一股下意識而生的觸動滋長着。
「我可是從很早以前,就察覺到某些事情了喔,利威爾。」他意味深長的愉悅目光,流連于身旁不動。
利威爾停下腳步,轉過臉,盯向整個重量幾乎倚靠在他身上,還有閑情逸緻廢話的人,「然後呢?你現在是不打算省下嘴上功夫好好走路了是嗎?」
搭在肩上的右臂彎起,詩織将手臂輕環住利威爾頸脖,朝一張神色因此一動的面容笑了笑。
這個人……肯定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吧?
「其實你這個人嘛,雖然老愛擺一張拒人之外的冰冷臭臉,看起來讓人難以接近,而且做的事、說的話,不僅粗魯也顯得不好聽……」
手臂貼抵頸邊,皮膚相觸的一瞬,那直竄入心間的感觸,令利威爾思緒霎時空白,不禁緊繃着身子。
兩人因搭着肩,本就沒有隔太多距離,現下更因這份毫無自覺的舉動越發靠近。近得可以讓他在那雙明亮黑瞳裡看見他自己,溫熱的氣息,也在他臉上輕拂着。
太近了……
近得隻要他再移動幾寸,就能夠……
灰藍眼睛,不自在的稍稍避開視線。
可内心深處某種不斷翻湧的情緒,卻像誘人沉淪的獨特吸引,令已經錯開的雙眼,帶着複雜,還有飽含着什麼的期待目光,重新交彙。
耳邊聽着身上肉還沒長齊,卻長肥了膽的家夥,徑直損他的這些話語。利威爾靜靜凝視着侃侃而談的人,看着他說到興緻上時,微彎的眉眼,與飛揚的神情。
握在詩織腕部的手掌,悄悄挪動,停于接近手心的地方。
清晰響亮的心跳,更是跳耀着不同以往的頻率……
「……能夠理解他人處境,用實際行動引領他們不斷前進,就因為你是這樣的人,好像隻要有你在,不管再困難的難題都會有迎刃而解的時刻,嗯……簡單來說,就是有讓人忍不住覺得可靠的安心感喔。」
詩織款款笑談着,黑曜石般的眼眸,也隻容得映照出一道身影。
「我想這些事不光那幾個小鬼,就連調查兵團很多人肯定也都這麼覺得吧。」
「兵長——」莎夏刻意壓低的喊聲從後方不遠處而來,恰逢其會地闖入這處于利威爾而言,時間彷佛靜止下來的地方。
「讓好像回來了,還帶着剛才那兩個憲兵!」
「知道了。」将視線移開,利威爾朝後頭逐漸跟上的幾人命道,「莎夏留在這裡,其他人分散到附近警戒,我過去一趟。」
「那小子做到了。」詩織瞧了眼遠遠從樹林走出的三個身影。
「啊,看起來是。」利威爾輕道,時常闆起的眉眼早已松弛而展。
在利威爾讓自己靠在樹邊坐好後,原以為他會就這樣直接離開的詩織,看着突然蹲俯在自己面前的人。
「利威爾?」
凝視着眼前滿臉疑惑也毫無自覺的蠢笨家夥,利威爾對方才的話語做出回應。
「你剛才自說自話的那些東西……那幾個小鬼跟其他人要怎麼想,我管不着,也全都無所謂,不過,從你嘴裡聽到這些……」
他擡起手,曲起的手指輕點在詩織鼻尖,「确實感覺還不賴。」
蜻蜓點水般的觸碰,如漣漪泛開的一刹那,詩織圓睜了雙眼,就連利威爾起身離開都沒察覺到。
一雙黑眼,無法控制頻頻眨動着。
……他剛才做了什麼?
「前輩,要喝點水嗎?」
詩織看向出聲也走近的人,藏了藏微微冒汗的手心。
「莎夏……你過來一下。」
他招招手,并示意她蹲下,在她聽話照做後,擡指往她鼻尖碰了一下,「有什麼感覺嗎?」
他張大眼,仔細盯着莎夏臉上表情。
莎夏摸摸鼻子,搖搖頭,「沒有。」
「你再好好感覺一次。」他又碰了一下。
莎夏歪頭,眼珠轉旁思考着,「就癢癢的?」
「是吧……」詩織兩眼直呆呆地望着遠方,「正常都沒什麼感覺吧……」
「前輩,你怎麼了?」
「沒事……」詩織摸了摸根本不覺得癢的側臉,視線逃也似的别到一旁,「你去幫其他人吧,我這裡沒事。」
「好吧,那前輩你有事叫我。」
重新背靠在樹旁,詩織仰頭看向搖拽拂動的繁盛枝葉,緩緩歎息了一聲。
明明知道此時的情況,不适合分心想其它事情。不過看來他不在的這些天,有所不同的,不光是那群被迫做出轉變的小鬼,似乎連利威爾也是,而好像……
還有自己。
當那隻是輕輕觸及,不過像被一片落葉擦過的觸感,再一次,無比清晰地蔓延開來時,詩織低着頭……
一手捂上,開始發燙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