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白癡小子，我隻是她哥哥而已啦！」
抓抵于肩膀的一手滑落下，利威爾愣愣地看着他，就像當年在地下街親眼目睹着他離去那般，而那聲聲留存于心底的漸遠腳步聲，至今，仍難以忘懷。
「那時候……為什麼要丢下我？」
「那是因為……」肯尼垂下臉，低喃的聲音逐漸微弱，「我沒辦法成為父親……」
話音未落，他拿起注射黑盒，像一種讬付，也似彌補般，将其用力拍在利威爾胸前。當利威爾詫異接過時，那隻手便滑了下去，垂落于一側。
「肯尼……」重新擡眼的利威爾愕然喚着。
将頭倚靠于樹旁的肯尼，望着天空的那一隻眼，再無動靜。
布滿蒼穹的片片雲朵，于夕陽的餘晖下，透着一股火焰般的嫣紅色，在這鳥歸時分，入秋後的涼意也随着日陽逐漸西下而遞增。
利威爾的臉，出現在詩織仰望天際的視線之中。
「走吧，這裡已經沒有幸存的中央憲兵了。」
望着那張已經将臉上血迹擦拭幹淨，表情看起來依然風平浪靜，但心底應是思緒萬千的冷臉，詩織淡淡提了個問題。
「你知道蟑螂這種生物嗎，利威爾？」
利威爾沉吟許久，雖然不知道這蠢貨哪又抽風，但他發現自個兒确實越來越能接受他沒頭沒尾的問題找碴。
然而他還是直皺眉，「好端端說這個做什麼，還有……那種惡心東西稱得上生物嗎？根本是害蟲吧。」
「你别管它是生物還是害蟲。」詩織沒理他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自顧自的繼續說道，「我們都有這種經驗吧，明明前一晚才打死它，隔天竟然活了過來還跑了個沒影的可怕經驗。」
沒興緻在這個話題上逗留的利威爾皺緊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兩手撐着長槍，自地上站起身的詩織，一雙染上日落光彩的眼眸，筆直看向利威爾。
「我呢，就跟那打不死的蟑螂一樣，沒那麼容易死。」他理所當然的語氣，似在誇耀着什麼，也像自然而然直叙着什麼。
利威爾目光微動了動，一直無意識攥緊的拳頭忽地松了開來。
看着把自己比喻成一隻蟑螂還能如此得意的人，利威爾不知道他這顆裝滿糖水的腦袋，裡頭到底還裝了些什麼别的奇怪東西。
「所以呢。」将這番沉默直接當作默認的詩織，随之揚高了下巴，「我答應你的事情一定會做到，所以你答應我的事情也要做到。」
「我答應你什麼了？」知道他在指什麼的利威爾，不僅刻意煳弄他還直接轉身走人。
利威爾望着夕陽的神情松弛而展，不僅僅是因詩織的話語，還有自己沉積于心中多年的疑惑，總算迎來釋然和解的這一刻。
就算生于那座連陽光都透不進來的肮髒地底，他也跟一個随處可見的小鬼沒兩樣，有着對于父親的渴望。他曾經将這份期待放到肯尼身上，試圖努力追趕過，卻終究追不上。
直到，親眼目睹肯尼抛下自己離開……
隻留下他獨自一人，在那個像屎一樣的世界裡掙紮。
橘紅的光彩印在利威爾臉上，吹揚起額前發絲的輕風，不僅攜來遠處清新的綠草氣味，也讓他第一次感受到，這份迎面而來的暢意涼意，似乎一并将深埋于心的什麼帶走的體會。
一直在飽嘗失去的徬徨，全都有了歸屬。
他現在，不再是獨自一人。
詩織連忙追上前，「等全部巨人都驅逐幹淨了，我們要在海邊當鄰居啊！你竟然忘光了嗎？」
利威爾靜看着眼前人，能感覺到詩織也逐漸有所轉變。
從谷底爬上來的他們，其實都不是拘泥于過去的人，或許還是會有所迷惘，抑或暫時找不到出路的時候。可在得到過去的答案、解開昔日的枷鎖後，随之而來的釋懷，都足以讓他們的步伐更加堅定地站穩當下。
并且朝向未來。
詩織再次驚聲，「你該不會全忘了吧？」
瞧他正如自己所料想的，正張大着嘴巴，用一副再愚蠢不過的呆傻表情看着自己。忍着沒笑的利威爾，依然是一張平靜面容。
「剛才你不是都親口承認了，誰會跟一隻喜歡爬屎的蟑螂當鄰居？」
詩織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自己給自己挖了坑。
「我那隻是一種淺顯易懂的比喻啊！我的身體是蟑螂但人不是！咦？」總算意識到哪裡不對勁，他咬着手指，連忙揮着另一手且改口，「不對，這樣講起來還挺惡心的……好吧，當我什麼都沒說，我不是蟑螂。」
「蠢貨……」利威爾終究還是繃不住。
映入眼簾的輕淺笑意讓詩織看得出神，甚至感到有些心跳加速。在某人察覺收回後，詩織猛地回過神，迅速繞到利威爾身前，像一隻嘗了甜頭的饞貓，意猶未盡地扳來他的臉想再看仔細點。
「你剛才是不是笑了？是不是？再笑一次我沒看清楚！」
「沒有。」利威爾直接拍開蟑螂手。
「别裝蒜！」詩織又擡手覆上，還變本加厲把臉湊到面色難看的人面前，「我剛剛明明有看到，别那麼小氣再笑一次嘛！」
「吵死了。」利威爾一把掐住蟑螂臉。
詩織擡手揉了揉臉，知道這個人臉皮薄，非常識相的不再笑話他。跟上邁腿離去的人，詩織擡手搭住利威爾的肩膀，朝他笑彎着眼。
「走吧，我們回去吧。」
利威爾停下腳步，看向那張迎面而來的笑臉。他隻是伫立在身旁，什麼也不需要做，什麼多餘的話也不用說，隻是像這樣單單存在着，就已經是勝過萬千風景的奇蹟。
一掌搭上挂于肩膀的手，利威爾邁步向前，擡眼望前，褪去陰雨的神情也淺淺泛起笑意。
「嗯。」
一起回去。
浮雲追夕照，紅通通的斜晖光彩于黑幕垂落之前，靜靜撒上一層如明光照耀，将大地度上了一層溫暖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