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行動,調查兵團隻能成功,沒有失敗餘地。
因為一但失敗,牆内所有人類将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之中,到那時候,不光是對他們寄予厚望的納稅民衆,抑或是早就心有不滿的貴族……
屆時,都無一人能倖免。
這些沒有明說的事實,詩織曉得這幫小鬼也很清楚。
「那些政治上的麻煩周旋有埃爾文跟長官們頂着,所以你們這幫小鬼呢,唯一能做的就是竭盡全力,并且活着回來,隻要謹記這件事情就夠了。」詩織朝他們微微一笑,淡淡的語調,就像在跟他們話家常。
眼中不可置否的認真,有一股讓他們懸浮躁動的心情穩定下來的力量。
讓頓了頓,在放鬆一身的局促不安後,将不自覺收于桌下的手臂,輕鬆靠抵于桌面。
「是啊,前輩說得沒錯,與其連喝水都覺得苦的陰沉着臉,倒不如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擡了擡臉,朝對面大聲嚷嚷,「而且這話聽起來也像說給某個着急送死的白癡聽的,沒錯吧? 」
艾倫停頓一下,在對上讓毫不掩飾的視線時闆起臉,「啊? 你這是在說誰呢? 」
讓戲谑地彎起唇角,「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嗎?這種着急投胎的白癡。」
「你該不會已經在發抖了吧? 」艾倫隔着桌子,一臉挑釁,「用說大話來掩飾你那顆膽小吓得瑟瑟發抖的心。」
兩人對視不語,空氣中似有某種微妙碰撞。阿爾敏默默伸手掩住臉,如他所料,下一秒兩人猛地站起身,隔着桌子互揪起衣領,茶杯都因此發出清脆聲響。
「你留頭髮是為了擋住你那顆跟下面一樣纖細的膽子啊!」艾倫大聲人身攻擊。
「你才是看到利威爾兵長吓到連下面都縮到看不清了吧!」讓也沒在同他客氣。
「你這混蛋——」兩人異口同聲,怒火沖天的尾音拖得長長的。
詩織手撐住臉頰,無聲瞧着他們惡狠狠地扯緊對方,默契也熟悉地退到一邊。像路邊打架的小鬼,一人一拳招呼在對方身上,為了緩解壓抑了太久的心情,也不自覺認真起來的幼稚舉止。
一片混亂注目之中,詩織想起他們剛才提到的人。
臉上悄悄浮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想起,最後和利威爾說話,還是在接下任務準備動身離開王都的兩個月前。那時候全身家當都賠給芙洛,又想在回托洛斯特區前好好逛一遍王都的獨有甜食,伸出雙手跟利威爾借錢的那一日。
想起那時,清澈的黑眸似有光亮逗留。
眼睑和睫毛稍稍往下,垂落與平時更加不一樣的柔和弧度。
記得那天天氣很好,陽光耀眼且溫暖如春末。利威爾嘴上說着他慣有的遣詞用句,總是散發拒人千裡之外的冷然神情,和聽起來同樣帶點不情不願的嫌棄語氣,依然如昔。
卻沒有甩開自己握在他腕上,拉住他走在街道的手,用整整一個下午,放任自己的胡攪蠻纏。
再來見到利威爾,就是大約幾周前結束整晚的任務回來。他剛洗完一身疲倦,睡眼惺忪地走在廊道打算去宿舍睡覺時,不經意經由滲透日光的窗戶,從人群中瞧見一道熟悉身影。
那一瞬,睡意彷彿被和煦陽光驅散。
他趴在窗台,心情出奇的好,任吹揚起濡溼黑髮的輕風迎面而來,輝映着光亮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樓下正向士兵們分布任務的利威爾。
放任笑容慢慢爬上眼角、嘴角。
看着即使從王都長途縱馬回來的人,還是依然一如往常,那樣的一身整齊俐落……
「……前輩,你怎麼了嗎?」
聽到叫喚聲,詩織撐于臉頰的手頓時滑一下,他坐直挺身,咳了一聲,掩飾自己走神到渾然忘我的行為。
「這麼聽起來,你們都很怕利威爾嗎?」也用這聲疑問,轉移自己内心像醉意朦胧般,說不出所以然的醺醺然。
一旁互毆到筋疲力盡的讓與艾倫,終于找到時機藉此停下動作。幾個小鬼面面相觑,臉上勉強挂上的笑全是尴尬,無聲勝有聲地道出明顯結論。
……能不怕嗎?
看出這些反應,詩織笑了笑,目光輕落搭于茶杯的手。在腦海又浮現那張總像皺着眉的冷臉時,指尖輕輕沿着杯緣滑過,淺淺泛起了杯中漣漪。
「你們之後可以試試看,在合理的範圍内跟利威爾提一個小小要求,他會在皺起眉頭,語氣不耐煩說着嫌麻煩的話語後,答應你們的。」
說完後,詩織于他們愕然注目中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還是太睏了,我去外面吹吹風。」
望着詩織離去的身影,沉默在他們之間持續許久。
「你們……有誰想試試看嗎?」柯尼率先打破安靜。
回應他的是更加緘默的場面。
離開食堂後,詩織繼續踏出兵團總部,身後還跟着踩着優雅步調的布魯托。
睡意朦胧地跟同他打招呼的居民一一回禮,詩織捧着那一小袋點心,邊打呵欠邊吃着,沒有停歇的慵懶步伐,逐漸離開巨人斷頭台不間斷施作的托洛斯特區,慢慢悠悠地走進内牆。
輕撫過臉龐的微風,不僅捎來了遠處的青草氣息,也将他早就彌漫而開的困意攪弄得越發濃厚……
自王都長途跋涉返回,利威爾領着一批調查士兵,不久後準備進入托洛斯特區。
感覺吹拂于臉龐的風,頃刻更疊了些微方向。彷彿無形無影的軌迹,亦如有迹可循的指引,于這個褪去薄霧的明亮早晨,帶來一股如絲如縷的馳念。
無意之間擡眼一視的利威爾,在讓其他人先行返回兵團後,他放慢馬速,來到偏離道路的草地間,躍下馬背,踏過留下淺淺步伐的痕迹,再順着些許起伏的坡道而上,瞧見的就是這個畫面。
如雨點般的陽光,灑落于手捧着零食,正倚靠樹旁打盹的詩織身上。
……這蠢貨又在偷懶。
利威爾蹲下身,撫摸旁邊順勢蹭來的布魯托,灰藍色眼睛映照出一張沉沉睡去的臉。
身為調查兵團的高層幹部,再加上兵團剛掌權也臨近重要活動,王都總是有一大堆麻煩的業務得參與,偶爾回幾趟托洛斯特區,卻也總是跟白天補眠晚上出任務的詩織錯過。
他已經有兩個月沒見過這家夥了。
被一隻蝴蝶倏忽吸引改去撲蝶的布魯托,當猛然伸去的肉爪接連幾次落空後,它甩着長尾巴回過頭,印入它那雙碧綠色貓眼的,是單膝跪抵于地的利威爾,擡手将詩織垂落臉龐的髮絲,如微風拂過般,輕輕攏于耳旁的畫面。
踏着毫無所知的貓足向前,布魯托正要把臉蹭向詩織時,一隻伸來的手直接将它攔截了下來。
它擡頭一瞧,見利威爾朝它作出食指豎于唇邊的舉動。
布魯托坐在原地,歪着頭,直盯着利威爾把手伸進貼近左胸的内側口袋,将一小袋紙袋輕放在詩織身旁,再沒有動作。
那雙深邃的灰藍眼眸,按耐且專注,像望着什麼堅定不移的方向,彷彿讓時間停留于這一刻,須臾不離。
許久,才緩緩站起身。
如茵綠草随風搖曳的無拘聲音,似一首響起淺淺旋律的安然之聲。
于那之中聳立着雙耳的布魯托,遙望着利威爾乘上馬背的身影,直至沒入城鎮不見蹤影,牠擡頭看了看依然熟睡的詩織。
而後,牠趴下身子,沒一會兒也跟着阖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