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将一大盆污水倒掉,把恭桶提下樓,放到回收車上,換了一個新的上來,把堂邑夫替換下來的衣褲,髒污的紗巾以及被單等等打好包袱,被在背上,送到洗衣房先浸泡起來,過午再去洗出來。順道拐去醫館拿了些藥材,打算一會兒上小廚房,給堂邑夫熬了一些滋補氣血的藥膳,算算時辰正好,等他清早醒了就可以吃了。
一路上,李椒就跟着我,不動聲色地幫我提着背上的那個巨大的包袱,我自然感覺得到,什麼也沒說。隻是放慢了腳步,想讓這難得的時刻長一些。可是包袱總有放下的時候。我解下包袱,取來大盆,拿了皂角粉,我以為他要去武房練功了,卻見他走到井邊搖着轱辘幫我汲水。接着他又跟着我去了小廚房,我熬粥,他就坐在竈前幫着燒火。
我記得那天,他好像嘀咕了一句“你從來都沒這樣照顧過我,我也從來不舍得你這樣,我舍不得,一下都舍不得,你卻……”。從來沒有嗎,上次你受罰,挨了軍棍,滿背的傷,我冒着宵禁去你家夜訪,給你清創,輸送内力,緩解痛苦,你連個好臉色都沒給我呢,你,都不記得了是嗎?還是,沒傷在腚上,你覺得不算數?
外面公雞打鳴,一隻打鳴,其他的就跟着一起打,于是我假裝沒聽見他嘀咕什麼,也假裝沒看見竈台底下的火光,照在他俊朗的臉上,他眼裡含着的淚花,晶瑩剔透……
廚房是最有煙火氣的地方,我看着白色氤氲的熱氣,聞着柴火燒着的煙味兒,聽着鍋裡咕嘟咕嘟的響聲,想着要是我能長大,這會兒也該嫁人了,嫁給一個尋常農夫,已經生了一個孩子,肚子裡還懷着一個,每日清晨的這個時候,正如這般模樣忙着為一家人準備早飯。
說不定我的夫君,寵愛我也如李椒這般,不忍我一個人辛勞,也會早起,幫忙燊火,陪着我看着我……我不用生的好看,隻要身強體壯,操持家務能生養,他便對我十分滿意,逢人就誇耀娶了個好婦。想到這裡,我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心裡一揪……
粥熬好了,我先給他盛了一碗,用湯羹攪拌,細心吹了吹,端給他,他小口小口的喝着,總是忍不住抿嘴笑着,還生怕我看見,羞答答的别過頭去,又忍不住看我,生怕我看不見他的開心。
我将藥材放進鍋裡,蓋上蓋子悶煮。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靜靜地,靜靜地……粥都出鍋了,李椒那一碗粥遲遲喝不完,我一邊熄滅竈下的柴火,一邊說時辰還早催促他喝完趕緊去武房,别耽誤了練功。說完就提着食盒要走,他一把拉着我的小胳膊,道:“就,就不能再待一會兒嗎?就,就這麼着急回去伺候他嗎?”
我擡頭看着他,輕輕歎了口氣,道:“我沒有伺候他,他是病患我是醫者,我在給他治病,要盡心盡責的。”
“未免太盡心盡責了些。”他滿臉的不樂意,說完,又對自己的失态驚覺不已,有些心虛的樣子,怕是察覺他根本沒有資格嫉妒,沒道理說這麼吃味的話。
我忘記我們當時怎麼離開的小廚房,大概是到了做飯的時辰了,廚子們上工了,我們就各自走了。
男人妒恨起來,并不比女人理智,甚至比女人更加濃烈。我那時候聰明得以為自己天下第一,自負的認為沒有自己看不透徹的人和事,于是不久後便狠狠栽了個大跟頭。
堂邑夫的“砂糖橘”在我細心的照料下慢慢縮小——用生絲捆綁拴住,時不時緊一圈——配上我的藥和内力,沒幾天便在一次如廁後,脫離母體,銷匿不見。其他重要的傷勢也都康複,田世子雙手合十稱幸善哉,不過堂邑夫不想理他了,倒不是因為田世子把他摔下去了,畢竟主意是他自己出的,忙也是他自己求人家幫的。田世子人家是好心相助的,出了纰漏,别說摔傷,就算摔死了,也是不好怨到人家身上的。
而是因為,堂邑夫摔下樓去,暈死之前,聽到田世子一邊下樓,一邊大嚷大叫:“完了完了,這下完了,兄弟你這下怕是隻能進宮做公公了,完了完了,長安回來我沒法兒交代啊,這可怎麼辦啊,長安得到一個堂公公,會把咱們都弄死的,大家快來啊,快來幫……啊……兄弟,你,我怎麼感覺你有點死了,堂邑夫,堂邑夫啊,别是真死了吧……”田世子查看了一番面色“瀕死”堂邑夫,拍着胸口慶幸,“啊,還活着,好在還活着,哎媽呀,吓死我了,幸好還活着,活着好,活着好,大家快來啊……啊,血,啊血……啊,到處都是血,樓梯,樓梯上也都是血……啊,人還能做男人吧,别真是公公了,快快快,快來人給本世子翻個身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