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甯柯一個十五歲豆蔻年華的小公主,何來對親生母妃巨大的兇意,反而對皇後親近,這般不合常理之事,卻也不能怪她。
隻因那謝淑妃當年挺着肚子納入宮,原就是帶着謝家的任務來的。看着楚皇後和姜貴妃皆膝下有子并所謂“母憑子貴”,懷胎十月裡,她雖沒明說,卻日日盼着是個皇子,好給自己帶來富貴和天子的寵愛。
偏那日腹痛幾個時辰,墜下的卻是呱呱亂叫的蕭甯枝。
她心下自然厭惡,卻恰好天子正與姜貴妃别扭,又趁着新鮮勁寵她,便不好明面上表示,隻無人時對蕭甯枝動則打罵。顔春宮的人或是謝家親信,或是被她壓制怕了的,哪有敢去通報的。
這頭胎既然不成了,謝淑妃便日日忙着擦脂抹粉,求着和皇帝春宵後能得一子。
奈何她肚子又不争氣,三年後才再懷。
辛苦十月後,生出的卻是蕭甯柯。
這蕭甯柯倒也是個奇的。她阿姊年紀尚小,被母妃打罵後仍要索求母妃的懷抱,雖次次落空,仍每每如此。可她倒好,被謝淑妃冷落了幾回,便顯出不同于小孩的成熟來,至此就與謝淑妃疏遠了。
若沒有五年後,謝淑妃心心念念的皇弟蕭鳴湛出世,蕭甯柯或許還會恭恭敬敬地和阿姊陪母妃演上半輩子的“母慈女孝”戲,偏偏那蕭鳴湛落了地,成了謝淑妃的心頭肉,每每蕭甯柯與他矛盾,都惹來謝淑妃一陣責罰。這母妃也就成了個挂名的,不過是蕭甯柯為禮數所鉗而稱之。
蕭鳴澗十歲上偷聽過皇後猜測謝淑妃對他母妃的陷害,向來與謝淑妃不對付,但與蕭甯枝兩個也算交好,私下也瞧見過她們的傷疤,要為她們出頭,皇帝卻日日理政無瑕顧及後宮。
礙着謝家的勢力和朝政的穩當,皇後也無法教訓謝淑妃太狠,隻明裡暗裡言語中戳她幾下,見她實在不改,便說要收甯枝姊妹入自己宮裡。
謝淑妃心都長在蕭鳴湛身上的,也随便她倆的去處,便應下,由着她們去了。
自那以後,蕭甯柯改口“淑妃娘娘”倒快,至多在人前裝一裝喊個“母妃”,蕭甯枝倒還像活在三四歲那幾年,見了謝淑妃就成了風雨打折的枝條,隻會垂頭結巴。
有馨殿鬧騰的時節,蕭鳴澗已經下馬回到了王爺府裡。
遲水恰好從後院出來,和他迎面碰上,心底莫名湧起一股心虛,忙往一側的山石後閃,卻還是被蕭鳴澗眼尖發覺。
“遲姑娘,急急地要去哪兒?”
“哦,額,王爺好,我方才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跟雲丫頭說,正預備去找她。”
“本王給大家夥帶了糖葫蘆回來,遲姑娘正好叫雲丫頭出來給大家分了。”
遲水這才瞧見愉放手裡提着個小竹筐,裡頭伸出數十根竹簽子,再細看,那竹簽上确實串着紅彤彤的糖葫蘆。
她幼年時候隻少數地吃過幾次糖葫蘆,後來落難,也就再沒了機會嘗嘗。這會兒見它們這樣紅豔又圓乎乎的,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王爺,那我這便去找雲丫頭。”
說罷,遲水便大步流星去找了雲桃,又拉着她到蕭鳴澗跟前。
雲桃交接過愉放手中的糖葫蘆,先分了給在這院子裡掃灑的丫頭,便開步要去各個角落分發。
遲水早接過一串,啃着往膳房去了。蕭鳴澗也拿了三串,往鄒槐和孔媽媽的屋子走。
獨那愉放還在原地,見雲桃要走,忙追過去,順手又接回那竹筐。
“你不跟王爺去?”
“王爺去找孔媽媽和鄒叔說話,我也沒得去苦站。你瞧,我還給你帶了蜜餞來。”
說着,愉放就掏出個紙包,遞與雲桃。
雲丫頭臉頰現出兩個酒窩,還沒吃上蜜餞,聲音已經甜了起來:“你倒是記得我。”
愉放濃濃的眉毛漾開幾分溫和的笑意,努力找着合适的字眼回答:“我自然不會忘了你。”
雲桃扭頭看他,二人憨笑,匆匆對看了一眼就撇開。接着便是那天邊火紅火紅的落霞竟跌到人間,爬上他二人的脖頸和耳廓了。
行到有人處,雲桃忙按下内心澎湃,藏起那蜜餞,和愉放一如既往地搭配幹活,不出兩頓飯的功夫,二人就将糖葫蘆妥當地交到了府上衆人手裡。
王爺府上用過晚膳,一日事務俱了,這天忽然就刮起含刀的風來,幾陣狂風席過,帶走不少樹上搖搖欲墜的葉子,隻留下直逼人骨髓的寒意。
遲水才剛合上房門,就聽得外面風響似野獸怒吼,窗屜子也被搖得“哐哐”響。
她一邊雙手抱胸,不停摩擦手臂試圖取暖,一邊急步到床邊,左腳踩右腳地胡亂脫了鞋子就滾進被裘裡,身子仍不住地發抖。
她正被凍得腦子都混沌一片時,忽聽門外傳來幾聲短促的敲門聲。
雲桃在門那頭上下牙關打架:“阿水,我給你送厚的被褥和鬥篷來,快些開門,外頭冷得不行。”
遲水忙跳下床,奔向門口處,将門打開的瞬間,被風狠狠地剜了幾下。
見門打開,雲桃忙往裡沖,二人關了房門後,屋内還餘下好一陣冷峭。
遲水也顧不上說話,把雲桃拉到床上坐了,将被裘披到彼此的肩上,才注意到雲桃手中抱着的淺碧羽絨被以及一件秋香色鬥篷。
“王爺說你應該沒有禦寒的衣裳,所以叫我給你拿一件。這件鬥篷我才穿過一次,你莫嫌棄先穿着,過幾日我們再去衣服鋪子裡買幾件。”
遲水接過那鬥篷,雲桃站起身動手就幫她鋪起被裘來。
呆立着看雲桃左右動着步子,遲水心坎上忽有暖流湧動。
一切都收拾齊整,雲桃攏了攏身上的鬥篷,深吸幾口氣就打算沖入寒風裡。
遲水蓦地拉住她,“雲丫頭,我送你回去。”
雲桃回眸笑笑,推脫說不用。
“月黑風高的,你沒人打燈籠,别摔了。”
雲桃指指外頭天上挂着的月兒,說道:“月光可正明亮呢,無須擔心我。”
說完,雲桃生怕遲水真陪她去夜風裡吹上一吹,就忙推門出去了。
她将門猛地一拉,喊了句“阿水,明日見”,就頭也沒回地往後院方向疾跑去了,一溜煙功夫便消失不見。
餘下遲水直直地望着跑遠的身影,手中不住地摩擦着那鬥篷上軟和的毛絨,眼眶處似有幾分灼熱。
冷風依舊卷着,從各種小縫擠進屋内,又從人的腿腳纏至全身,可遲水倒像失了知覺一般,也不回裘内,隻站在陰冷裡。
她決心,必須要去謝府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