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水拖着步子回到城北王爺府時,見府前竟無護院小厮,隻留下個緊緊鎖着的府門在風中搖曳。
遲水嘴角抽搐:這,這是全王爺府都背着她逃跑了不成?
在王爺府前僞裝成一菜夫的謝家棋子大聲喊她:“姑娘,你是王爺府上的廚娘吧?老夫方才見王爺帶着府上一衆人浩浩蕩蕩往鬧市方向去了。”
遲水暗自思忖:鬧市?這一府子人看起來倒像鬧事。非也非也,莫非是去買什麼大物件?須得全府人一起搬擡的物件?
“老翁,多謝。”
遲水擡腿往鬧市去,沒走出幾步路,肚子就“咕噜噜”響起來。
這一大早就忙着跟出城外爬山,到這會兒了,她都還沒顧得上吃一口飯。
頂着叫了一路的小肚兒,遲水總算碰上了一家糕點鋪子,買下三四塊糕餅統統塞進嘴裡,才解了全身無力的難受。
鬧市處比往日更添了幾分熱鬧,隻因不遠不近的幾家賣吃食的鋪子攤子都坐滿了人。
熙熙攘攘的說笑聲團在一塊,罩在這一大片地方。
遲水在糕點鋪前填飽了肚子,才注意到那邊熱騰騰的喧鬧。
待走近了,才發現占滿了全部竹條凳子的人,皆是王爺府上人。
那蕭鳴澗,在一圈小厮中間十分顯眼。
他正在吹涼勺子舀起來的一個馄饨。
他垂眸,長而密的睫毛微顫,在眼睑處落下一片陰影。
熱氣鋪到他的臉上,水霧散去時,他擡眸便看見了遲水。
方才遲水見到這一幕,才想起來今日竟忘了自己的廚娘身份,在山上耽擱的時間裡,錯過了給王爺府做午膳的時辰。
她硬着頭皮走過來,心裡直打鼓,不曉得這次能否蒙混過關。
王爺府上衆人見尋了一早上的人終于出現,那些丫頭們都比蕭鳴澗更先一步做出了反應。
尤其是雲桃,直接一個跳步,扣上了遲水的肩,語氣裡皆是擔憂:“阿水,一早上都找不着你,我們可擔心你是被殺手給抓走了。”
衆人都附和道:“是啊是啊!”
遲水支支吾吾地,隻道:“勞你們煩心了,我不過去府外轉了轉。”
蕭鳴澗嘴邊笑意淺淺,聲音清朗:“遲姑娘可是昨夜被吓着了?”
他傷口處包着的布條換了新,此時隻染上一點血紅,垂在了他的左手邊。
離昨夜那檔子事發生不過幾個時辰,他倒是平靜得不像在場的人似的。仿佛秋煙煙的刺殺隻是滴落深潭的一點雨,一下子就被波瀾吞食。
“沒,沒。我就是心血來潮忽然想去城外看看。”
“城外?今早本王和愉放幾個也去了城外,怎的沒遇上遲姑娘?”
蕭鳴澗笑意不改,遲水卻忽然慌了神,不知他的笑裡是否藏了試探的刀。
“哦,哦!是了,王爺和愉放要去城外安葬秋姑娘她們來着,”遲水臉上扯開不太自然的笑,“我隻在城門處瞎轉了轉,沒往山上呢。”
“城門啊……”蕭鳴澗若有所思地點頭幾下,話就被雲桃那丫頭搶了去:
“阿水,城門又沒什麼有趣的,你為何待了這般久?讓我們可好找呢!”
“我瞧這皇都城門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就忘了時辰,沒給你們備午膳,屬實是我的過錯。那你們在這是?”
“本王還怕遲姑娘是被王爺府的不太平吓跑了,想着也不能讓大家夥餓肚子,便帶了他們來這随心吃點。遲姑娘可吃過飯沒有?”
“吃了,吃了,方才在那邊買了幾塊糕餅下肚,已然飽了。”
“那,”蕭鳴澗起身,清清嗓子,對周圍坐着的下人們大聲道:“大家若吃飽了,便自行回府上忙去吧。”
“好嘞,王爺!”
遲水告别衆人,接過了鑰匙,先行回去了。
路上寒風不停刮,她額上的冷汗才漸漸褪去。
她一邊邁步,一邊吐氣:好險,着實是好險,但願那蕭鳴澗沒覺出我話裡的什麼不對來。
王爺府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遲水虛掩上門,箭步往廂房去了。
躺到床上的那一刻,她隻覺自己腦殼疼得不行。原就一夜未睡,又經了才剛那一下驚險,此時腦子“嗡嗡嗡”響個不停。
腦子裡萬馬反複踏過時,困意鋪天蓋地襲來,她一合眼,便睡到了黃昏夕陽時。
王爺府前的菜夫吆喝着,吸引遲水過去。
二人交接銀子的瞬間,遲水收到謝家的回信。
她今日中午趁王爺府無人,便把煙煙死于王爺府的消息傳回謝家。
謝家幹許多事都拖拖拉拉,唯獨在這等命令殺手的事上持有迅雷不及掩耳之速。
遲水借着搖曳的燈火,看清了紙上所寫:“你着日速回謝府,回來前,務必知會我們一聲。”
燭火燒卷了紙張的邊角,遲水發出一聲冷笑。
謝廉安,約莫是要給她備上一場鴻門宴了。
……
遲水和謝家約定好的那日,皇都的雪下得正緊。
雲桃見遲水要出門的樣子,便給她拿來了一柄油紙傘。
遲水接過那傘,心底突然有什麼情緒湧動,使她注視着雲桃良久,口中有話卻又好似說不出。
蕭鳴澗從那頭淋着雪過來,臉上依舊是淡淡的笑,他柔聲地囑托遲水雪天出門仔細腳下,切莫滑倒。
遲水又将目光移向蕭鳴澗,那主仆二人都被遲水莫名的久看無言弄了個一頭霧水。
“阿水,你怎麼了?我和王爺,今日是長得很怪嗎?”雲桃的手在遲水眼前晃了晃。
遲水回神,笑着搖搖頭,很鄭重地說了句:“王爺,雲丫頭,再會。”
說罷,她把滿臉疑惑的主仆兩個抛在身後,自個兒打了傘往府外去了。
原本便是帶着不純的目的接近的,如今約莫是預知到自己快死了吧,竟對他們也生出幾分不舍。
活潑可愛的丫頭雲桃,抓摸不透情緒的王爺蕭鳴澗,還有禁北王府上那麼多曾給予她善意的人,或許就此别過,永生不複相見。
遲水一腳一腳踏在雪上,密實的雪落下,瞬息之間便掩去了她留下的腳印。
王爺府到謝府,總會路過最熙攘的集市。
今日大雪,暖和的吃食更加吸引人心。
每個攤子的攤主都在邊做活邊和客官聊笑,這世間多苦難,可更多的是直面苦難的百姓。因而,這漫天大雪帶不去他們的熱情。
遲水的臉上不知覺地就有了笑容。
可她指尖觸碰到藏在袖内的匕首和箭,冰涼涼的,一下子就壓下了她的笑,換來一聲歎息。
路過許家酒肆,許母和人在路邊聊得正歡。她眼尖先瞧見了遲水,便笑呵呵地喚着“遲姑娘”。
遲水回禮,許母繼而問她這是去何處。
遲水呆了呆,隻說去辦件要緊事,于是草草了了和許母的談話,繼續往謝家去。
許母在後頭,如無數母親囑托孩子一般,說道:“遲姑娘,天黑得早,記得早些回來呀。”
這樣尋常的一句話,絆住了遲水的腳步。
她沒回頭,但道:“我會記得的。”
遲水在這茫茫白雪間又開了步,心裡的小人不住地搖頭歎息:約莫是要死了,今日這一切似乎都在留她。
她知曉謝家的規矩,既然她表露過違逆的意圖,加之此次任務已經暴露給原本不相關的煙煙,想來謝家這會兒叫她回去,絕非好事。
“你是,暗霜姑娘?”
謝家門前的護院問道。
“這會倒認識我了?”遲水吊起一邊的嘴角,語氣冰冷似雪。
護院進裡頭通報,轉眼間就出來個丫鬟,帶着遲水進了前院,又得去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