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水入了府,就在暗中緊緊捏着自己的匕首,眼珠子也不斷地轉圈,整個身子都被提起來關注着周遭的一切風聲。
謝家要對付她,應該會派出許多打手,她縱使身手了得,但還是有寡不敵衆的風險。可盡管如此,她也非得拼命殺他們個片甲不留,才肯松了手中的刀。
通報的丫鬟到了王氏屋内,裡頭一衆丫鬟婆子,并一個謝燎琰在陪娘親說話。
“來了?”王氏淺呷一口茶,“二姑娘院内,此時忙着吧?”
謝知萂院子裡的一個丫鬟上前,回道:“回夫人,二姑娘正哭天喊地鬧着呢。”
王氏看着茶碗内茶葉浮沉,輕笑一聲:“如此,便好。”
她将茶碗放下,沒再開口,她貼身的郭媽媽對着派給遲水引路的丫鬟道:“你可記着我吩咐的?”
丫鬟低着頭,将郭媽媽今早的話一一複述出來:“先帶霜姑娘到二姑娘的院子裡,再領她到大公子房内,最後才帶她來見夫人。”
“不錯。”王氏撫上正給她捶腿的謝燎琰的頭,“琰兒,你可記得娘教你的?”
謝燎琰露出一抹冷淡的笑,回道:“娘請放心,琰兒一切都準備好了。”
“那你們便去吧。”
王氏揮揮手,引路的丫鬟和謝燎琰皆告退。
丫鬟到前院找了遲水,托詞道:“霜姑娘,老爺和公子俱不在家,夫人尚在歇息,奴婢先領你去和二姑娘一叙吧。”
“我認得去小萂院子的路,你且忙自己的去吧。”
“無妨,奴婢帶霜姑娘去吧。”
遲水沒再分辨,任由那丫鬟在前頭走,她自己自顧着警惕這四面八方是否有異動。
但出乎她意料的,她竟平安到了知萂的院子裡。
臨近謝知萂的卧房,就聽得裡頭哭聲喊聲撞擊聲混雜,一小小屋子倒整出了戰場上兵荒馬亂之勢。
遲水心中抱着疑惑,一步步邁近,見卧房門口幾個丫鬟婆子做小伏低連大氣也不敢出,而站在門口往裡一望,錦珠和幾個丫鬟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踩在桌子上,再有就是安撫着謝知萂。
謝知萂一邊嚎哭,一邊摔打錦珠遞過來的手帕,喊了幾句:“你們為何找不到?你們這些蠢貨!”
她哭得更如春雨般急,脾氣也更加上來,一擡手就是把桌上的茶盞皆掃到地上,簡直玉石俱焚。
帶遲水來的丫鬟比遲水還急,抓着門口立着的一個婆子,發狠問道:“二姑娘這是怎的了?你們這些蠢物,做什麼惹了她?”
婆子簡直是要哭出來,晃着頭和身子,解釋道:“姑娘,不是我們啊姑娘。二姑娘的一箱子寶貝不知被何人偷了去,我們把這院子翻遍了都找不着。”
丫鬟将婆子的手一甩,罵道:“手腳不幹淨的東西!你們不知道那些寶貝是二姑娘的命嗎?怎敢偷了去!看我不去知會夫人一聲,好治你們的罪!”
此話一出,門口衆人都連忙下跪求饒。
丫鬟沒管地上跪着的,倒是跟遲水說:“霜姑娘,奴婢看,你和二姑娘也是說不上幾句話了,不如随奴婢去大公子屋裡,不定大公子已經回府了。”
遲水忽覺全身乏力,手不由得松了匕首,又望了謝知萂一眼,歎出一口氣,跟着那丫頭走了。
踏進謝燎琰的卧房,男人已經等候多時。
謝燎琰屏退衆人,拉着遲水到凳子上坐了。
上次蠱毒發作一事,遲水到禁北王府待了幾日,全然忘記了,此刻見到謝燎琰,又盡數想起,心底便升起一股不自在來。
要說氣,好似也消了,可她卻還不想和謝燎琰親密。
屋内二人無話,謝燎琰在床前不知搗鼓着什麼,遲水回身看他。
她等得有些不耐煩,想走的念頭蹦出來。
過了好一陣,原本背對着她的謝燎琰終于直起身,卻沒轉身,他的語氣是浸滿了蜜糖似的溫柔:“霜兒,你先閉上眼,我再過去。”
“你要作甚?”遲水的目光依舊落在他身上。
“好事,你聽我的,可好?”謝燎琰莫名撒起嬌來。
遲水雖詫異他這許久未曾出現的姿态,卻也很受用,便順從地閉了眼:“你過來吧。”
片刻後,謝燎琰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霜兒,你睜開眼瞧瞧。”
遲水一睜眼,靈動的黑色眸子就收入了一大束開得正豔的梅花。
捧着花的男人難得笑得如烈陽,一下子就化掉了遲水心裡頭結起來的冰。
他語氣尾調上揚,蹲下身擡眸仰視遲水:“霜兒,這花襯你。是我的錯,上次不該那般惱你。我許久沒送你花了,這一次的,你可喜歡?”
遲水接過,嗅了嗅花香,眼裡和嘴角都是克制不住的笑。
“原諒你了。”
“我的好霜兒果然大量。”
謝燎琰揉了揉遲水的頭,遲水笑着往謝燎琰身上靠了靠。
門外,那丫鬟很适時地來報:“霜姑娘,夫人着人來傳。”
屋子裡頭的兩個人牽着手推開門,謝燎琰最後替遲水理了理碎發,柔聲道别。
遲水随着丫鬟去了,謝燎琰臉上的溫度驟降。
屋内散落了一些花瓣,謝燎琰皺眉,嫌惡地踢了踢,喝道:“來人,趕快把這些收拾幹淨。”
說罷,他便脫了玄色大氅,歪到塌上閉目養神。
王氏屋裡,謝知萂正鬧,王氏摟她在懷裡,一個勁兒地拍背安撫。
遲水到時,王氏剛拿一個上好的翡翠镯子和一根玉簪子打發了謝知萂。
謝知萂哭聲漸止,臉上淚痕尚在,端詳着那兩個寶貝滿意地回房了。
她屋子裡,那一箱莫名不見的金銀珠寶又奇迹一般地出現,丫鬟們總算松一口氣。
遲水和謝知萂擦肩而過,後者隻顧着手中的玩意,遲水也就放棄了喚她。
轉入屋,遲水溜着眼珠子環顧了四周,竟沒覺有殺氣。
王氏見遲水寶貝似的捧着那幾枝梅,便知謝燎琰的事兒應當做到了。
于是,她讓服侍的衆人下去,獨留一個郭媽媽。
遲水立在堂中央,雙手環胸,直盯着王氏。
王氏拿手帕子擦擦嘴角的水漬,開口道:“霜姑娘,你猜,今日我們叫你回來是為何?”
遲水的聲音冷靜:“我原以為你們會埋伏人取我性命,結果,你們倒出乎我意料了。”
王氏笑得肩膀聳了聳,對着郭媽媽說道:“這傻丫頭,我們謝家珍視她還來不及呢,怎會想到打打殺殺去了?”
郭媽媽笑了笑,上前一步,離遲水愈近。
她似笑非笑,淡淡說道:“霜姑娘,我們老爺夫人還是想請你繼續你的任務。殺了禁北王,你再回來吧。”
遲水眼眸微眯,墨色的眸子裡湧動着抵抗的情緒:“如若我說不呢?”
郭媽媽咬了咬牙:“霜姑娘方才也是瞧見了吧?二姑娘為了一箱珠寶哭得這般,若是重回流民的生活,她如何活得下去?至于你,沒了我們謝家,身上的蠱毒約莫也會讓你生不如死。霜姑娘以為,你能說不嗎?”
底下站着的姑娘雙手垂下,不經意間就捏斷了手中梅花的枝。
“诶,郭媽媽,何必對一個丫頭這般威逼?”王氏拉了拉郭媽媽,又對遲水道:“好丫頭,琰兒說待你完了此事便娶你,不久便是元日,若是你那時過門,真可謂是讓我們謝家雙喜臨門呀。”
屋内一片寂靜,遲水無話可說。
這樁樁件件,皆是禁锢住她的鐐铐,她心甘願之,也無法逃脫之。
遲水拐出謝府的門,繞過謝廉安的轎子,失魂似的往王爺府方向拖着步子。
謝廉安下轎,去王氏屋裡,把方才的事一五一十聽了個真切。
“夫人,幸而你有遠見,收養知萂那丫頭時便說得把她培養得離不開咱們謝家才好,如今看來,夫人的計策很是有成效。”
謝廉安夫婦笑着,各自抿了口茶。
王氏拿手帕掩嘴,笑道:“妾身不過也是想讓小萂更依賴我們謝家,沒想到小萂會對那些寶貝那般上心呢。”
謝廉安笑得腦袋晃了晃,伸手刮刮王氏的鼻尖,說道:“不愧是我爹選的好夫人。”
王氏的手帕遮住半邊臉,屋内一時隻聽得她羞澀明顯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