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太陽光普照,曬在她眼前的每一個人身上,獨她自己一人坐在黑暗的邊角裡。
可她卻不覺孤寂和寒冷,大概是因為她眼前的一切皆是金燦燦的,與她同在的每一個人皆散發着和煦。
他們的光撒在了她身上,溫暖了她。
遲水不由自主地加深了笑意,她将目光放到膳廳外的天空去了。
那天藍得不像在寒冬,萬裡無雲,若是沒有屋檐的遮擋,必定能看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忽覺,就這樣在王爺府待上一輩子也未嘗不可。
一桌子的人就這樣邊說笑邊給面皮塞餡料,不多時,桌上就沒了面皮和餡料,出現了一個個圓鼓鼓白胖胖的馄饨。
王爺府前來了客,孔媽媽去迎,蕭鳴澗等人則負責把東西都搬回廚房去。
來的人是拎着好幾個食盒的許母。
素梨和許知葦幾日前來信,道是他們尚流連在江南霖州,行程不過一半,這元日是回不來一起過了,隻盼着二人家中父母能齊聚一堂,相伴着鬧熱些過節。
孔媽媽收了信,即刻便去尋了許母,讓她來王爺府一同吃團年飯。許母本就不是那推三阻四扭扭捏捏之人,又與蕭鳴澗等一衆人相處得也融洽,便欣然應下。
今日之所以遲遲到場,乃是在酒肆裡做了半天的生意,又從鋪子裡拿了不少好酒好菜,才過了晌午,申時才到了王爺府。
孔媽媽接過許母手中的食盒,也沒客氣,直接拉着她一路說一路往廚房去。
“府上為何這般冷清?”許母環顧四周,見王爺府不似往日般有人氣,便問道。
孔媽媽解釋了一番,又玩笑着奚落:“方才我們一起包馄饨,可熱鬧。偏你挑在我們完事之後來,碰了個凄涼,該怪誰?”
許母一聽,笑着給孔媽媽的肩膀來了幾掌,于是又說起今早酒肆的生意和這食盒中的美味來。
二人到了廚房,裡頭蕭鳴澗和他的下屬并一個鄒槐一個遲水一個愉放都堆在廚房裡,各自忙活着洗菜和切菜。
兩個婦人見了,笑着進去,打開食盒,大家夥瞧起裡頭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來。
孔媽媽口頭算了算,估摸着再有幾道菜便足矣,于是讓他們都出去,隻留下她們兩個婦人和鄒槐燒起柴做起飯來。
作為擁有正牌廚娘身份的遲水自然不依,但被屋裡頭三個長者堵了出去。
許母站在門前,塞住入口,她身後孔媽媽落刀不停,伴着“哆哆哆”的聲響,許母樂呵呵地揮手,說:“你們都還是孩子,快去沐浴換新衣裳,這才是年節上孩子們該做的,其餘的交給我們便好。”
廚房門前站着的一地人彼此交換着眼神,不忍的情緒下更多的是動容。
蕭鳴澗見長輩們不容拒絕,隻好帶頭說了些客套話,領着一衆人離開。
大家在院子裡散開,各自打了熱水回屋洗浴起來。
等再見時,每一個都換了全新的衣裳,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整整齊齊的。
遲水在王爺府這半年來,已經從雲桃那兒學來了很多發髻的新花樣,今兒個沒了雲桃,她也能盤出個和她衣裳絕配的發髻來了。
她出了房門,發絲上還殘留着些許水漬,垂下來成了個欲墜不墜的水珠,走路輕輕搖晃間,滾落細長的脖頸。
迎面碰上同樣換了新衣的蕭鳴澗,男子身上幹爽的氣息撲面而來。
蕭鳴澗搖着那金竹折扇,一見了遲水,嘴角就噙上笑意。
愉放從另一邊過來,手中捧着兩卷春聯,來問王爺何時貼上。
“此刻便去吧。”
遲水閑着無趣,跟着他二人到了府門前。
那大紅的春聯展開,上邊的字磅礴豪邁,甚是大氣好看。
遲水忍不住問道:“這是城中哪家鋪子買的?好看得很。”
階上扶着春聯在找尋合适位置的愉放回眸,咧嘴笑道:“這是咱們王爺寫的。”
一旁同樣扶着春聯的蕭鳴澗眸子裡染上些許笑意:“遲姑娘謬贊。”
雙手環抱着胸的遲水掃視着蕭鳴澗的身影,看那用雲紋镂金冠高高束起的頭發在他身後随着他的動作輕微搖曳。
萬沒想到這蕭王爺還寫得一手好字,真不知他這樣子的人要在禁州穿起那将軍的盔甲、拿起兵器來是何等模樣。
王爺府前很快貼上了嶄新鮮豔的兩張春聯,孔媽媽三人的團年飯也已預備端菜上桌。
府上的人們抱着炮竹,都簇擁到了府門口。
蕭鳴澗上前點火後,迅速往不遠處的人堆裡走,卻不及炮竹炸開的速度。
聲聲鞭炮響,炸開的紅紙片子在他身後紛揚,讓他身後掀起好一陣朦胧。
擠在一起的人們笑着,孔媽媽和鄒槐招手讓蕭鳴澗快些跑,但蕭鳴澗見自己速度欠缺,幹脆轉身,就地看起滿天飛的鞭炮來。
有鄰家的小孩聽得這轟天的喜慶聲響,都跑出門,三三兩兩捂着耳朵看,待鞭炮炸盡,孩子們又拍起掌來。
掌聲未停,孩子們又跑到王爺府前,蹲下身撿起炮竹的渣子來,結果便是家中爹娘或祖父母悠哉悠哉出門,見自家孩子在一堆紅火裡,都趕過來提起自己的孩子,邊罵他們是不是不要命了邊往家裡回。
王爺府前衆人見此一笑,孔媽媽和許母喊話那些尊長尚未來的孩子快些家去,莫被沒燃盡的炮竹彈傷了。
孩子們一哄而散,府内衆人也回到膳廳打算吃團年飯。
飯桌上,孔媽媽、許母和鄒槐三個長輩各自拿出裝好的押歲錢,不顧孩子們的推脫,一一塞到他們手裡。
蕭鳴澗等人沒法,笑着輪流說了些吉祥話,便把錢袋子收下,大家夥才一齊動了筷子。
待菜肴入肚,碗筷洗淨,歡笑聲又漸漸淡出了王爺府——
蕭鳴澗讓入京來就一直充當護院或隐衛的軍中下屬們随意去逛逛年節上的皇都,孔媽媽許母和鄒槐三個也去城内随意走走消食,他和遲水則留下一起收拾殘局。
暮色此時正漸漸染上天空,厚重雲層散盡後,京城内的黃昏隻剩了調色盤般驚豔的晚霞。
院牆外的世界早已熱鬧起來:家家戶戶早早吃過團年飯,鞭炮和各色小煙火都迫不及待地綻放在城中各處角落,人們的笑語也夾雜在風聲和“砰砰”聲裡,一起滾到整個皇都城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