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流民吞咽下肚的包子原是來自遲水一行人。
方才他們四人在茶鋪坐下,受寒受凍的人見太子太子妃衣裳精美,料定他們是富貴人家的,就鬥着膽子上前向他們四人乞讨。
皇家的三人自然是心懷天下,而遲水也深知這挨餓受凍之苦,四個人連商讨的環節都省去,直接把桌上的幾碗茶水和吃食一一遞了過去。
上前來的是一個老人,他自己讨到了吃食,卻沒下肚,而是拖着殘廢的雙腿往遠處爬。
蕭鳴淵叫住他,一番詢問才知他是毅州的流民,進京時全家隻餘下他和小孫子,而他的腿也廢在了逃難途中。
又是一次無聲的對視,四人皆跟着這老人走,便到了那暗處,見到了那一團子的比燈光照不到處還要黑的人。
幾人買來包子,分發下去,眼前的百姓囫囵咬起來,四人皆靜默無言。
遲水認出了其中幾個男子,竟是五年前奪她和知萂襖子的男孩,給他們遞包子的手頓了頓,最後大力塞入他們的手中,就到了另一邊,借蕭鳴澗遮擋了大半個自己。
她忽然感慨,這天下幾乎每一瞬都在變化,鬥轉星移,日異月殊,有人卻永遠留在了不變的苦難裡。
該說自己幸運嗎?不再是流民卻被壓迫在謝家。該說他們不幸嗎?可流民的他們卻能活過五年。
遲水從不是什麼大量的人,害過她的,她皆記着。可這會看着得了兩個包子就啃得忘卻所有的幾個男子,她知曉自己再也沒有必要記住他們帶來過的怒火。相反,她心底升起了一股同情。
可她能做些什麼?
身邊的兩個皇子談起毅州來,太子說得向父皇禀告毅州邊境還不太平,禁北王則說起對策來。
遲水一路走,一路偷眼看他們。
他們又到了鬧市,周圍燈火依舊璀璨,人群依舊熙攘。
遲水呼出很長一口氣,不知是歎息還是放心。
她身邊有三兩孩童追趕嬉笑而過,她聳了聳肩,心中卸下了很大一塊石頭。
畢竟她如這孩童,對天下大事能奈幾何?她不過是謝家一蝼蟻,讓她和知萂活下去才是她此生要做的,至于其他,自有她身旁兩位皇子這般的人去操心。
二位皇子把國事談得長遠而圓滿後,又覺口渴,于是四人又到了方才的茶鋪,新又點了茶水,聊起其他來。
有雜耍的人到了茶鋪附近鬧起來,他們四人的位置幾乎是絕佳的觀看點。
四人的目光不由得被牽引,當那人口中噴出火,四人的笑聲融在百姓徹天的笑裡。
看雜耍的人群中,謝燎琰身影明顯。
他的視線死死地釘在了遲水身上,後者莫名打了個冷顫後,發現了前者。
男人轉身離開,遲水也找了個由頭,往男人的方向跟去。
拐到一條冷清的小巷,遲水才覺原來今夜也是有風在不停地卷着。
謝燎琰背靠在牆上,雙手環胸等着遲水走近。
遲水隻當他是要避人耳目,絲毫沒察覺他周遭散發的戾氣。
她剛一走近,便被謝燎琰壓到牆上,雙手也被禁锢過頭頂。
人家的窗戶裡透出點點昏黃的光,淺薄的月色下,這般近的距離,遲水才看清謝燎琰發黑的眼眸裡燒着團火。
“你在那姓蕭的身旁,笑得很是開心啊。”
遲水心中蹭地冒出一股氣來,斥道:“我接近蕭鳴澗莫非不是你們謝家給的任務?這會你來說什麼混賬話?你可莫說是在意我所以醋了,方才你不是和一姑娘聊得甚歡?”
遲水掙紮着要脫出自己的手來,卻被謝燎琰捏得更狠。
“我原以為你有什麼要緊事要同我說,結果你就是來耍混的?”遲水死死地瞪着眼前的男人,咬了咬牙。
謝燎琰忽然就笑出聲,低頭拉進了二人的距離。
他換上玩味的語氣,手指勾住遲水的下颚:“這不是想我的霜兒了嗎?”
遲水将頭一偏,依舊怒道:“把手撒開!”
眼前人又是一聲輕笑,她的手得了松快,但不過一秒,她整個人都被摟入懷裡。
謝燎琰的手橫在遲水的腰間,遲水仍然沒有離開牆。
男人俯身就要落下他的唇,遲水扭頭的同時雙手也用力地推向男人的胸口。
遲水掙紮愈激烈,謝燎琰好似愈興奮,他加重了自己的氣力,卻忽地面上一熱,是遲水的巴掌落在了他的左臉。
愣神間,遲水脫離,站到離他一步遠的地方,捏着拳看他。
謝燎琰緩緩晃了晃頭,回味着剛才那一掌。
“我的好霜兒,膽子還真是大了。”他嘴邊露出一抹笑,手指不停摩擦着自己的臉。
月光斜入巷子口,披在遲水的肩上。謝燎琰在裡頭,被濃稠的黑包裹。
“阿琰,我越來越看不清你。你何時變得這樣高高在上,絲毫不在意我的感受和想法,你真的還是我認識的阿琰嗎?”
巷子裡久久沒有回應,遲水繼而說道:“我們從前幾乎不吵架。究竟為何你變成了如今這樣?蕭鳴澗那邊,我不能離開過久,下次再見,希望你我能好好談談。”
遲水轉身走了幾步,卻又回頭:“阿琰,新年快樂。”
說罷,她又邁起了步子,冷冰冰地掃了一眼巷子外站着的胡元,便尋着路往方才的茶鋪去了。
被刺了一眼的胡元在遲水走後啐了一口,就去找自家公子。
謝燎琰一邊拿手在耳朵裡掏啊掏,一邊走出巷子到胡元身邊。
“小的看公子就是對她太好了,把她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自己原是什麼來的,要是沒有我們謝家,她怕是早死在街頭了,如今到這充什麼主人。”
謝燎琰擺擺手,沒理會胡元的抱怨,而是問道:“胡叔,許久沒去秀嬌樓了吧?今天是個好日子啊,我們瞧瞧去?”
胡元笑得五官擠成一團,忙道:“好!好!走公子,小的聽說這秀嬌樓又來了個國色天香的女子……”
胡元把謝燎琰哄得一路笑,兩個人接過秀嬌樓門前站着的姑娘的手,分開各自找自己相熟的女子去了。
謝燎琰左手摟着紅衣裳女子的肩,右手摸上綠衣裳女子的腰,三人往一間房裡去。
後頭的胡元誇張更甚,直接被四五個女子擁着入了屋裡。
那幾個女子是胡元常光顧的,與他熟悉。幾人到屋内上了些花生瓜子和酒水,幾個人就鬧了起來。
胡元要抓一把花生,卻被姑娘們聯手奪了去,她們幾個分了吃。胡元則摸上她們的手,央着要來幾個嘗嘗。
那幾個姑娘相視捂嘴笑了笑,其中一個潑辣的,把口中咬碎了的花生噴到他臉上,笑道:“給,你快吃啊。”
胡元揩了一把這姑娘的胸,伸出舌頭把嘴邊的花生碎卷入口中,又嚼了幾下,含了幾下,才吞下肚。
姑娘四個見他這般,笑個不止。
胡元好似嘗到了甜頭,又摟住其中一個,要她也給些。
屋裡一時間歡笑陣陣,樓内來客也不止。
而此時卻将話說回遲水。
遲水一路走,一路思考良多,可每每對謝燎琰的怒氣上來時,腦海裡又有以往他真心待她的記憶翻湧。
因而她一會兒笑一會兒氣,恍惚間不知走到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