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道知曉遲水為謝家賣命是出于偶然。那日聽了他們與皇家聯姻,恰好雲桃兩個病了,便隻能帶上遲水,今日見她這般難過,就猜到幾分,才抓了那探子來一問。
聽了這一長串的曆程,遲水不自知地點了點頭,感歎道:“謝家那個果真沒說錯,蕭王爺你當真是不簡單。”
但話出了口,遲水腦海裡又閃過了蕭鳴澗為何要苦苦僞裝的原因——約莫正是因為他的王爺身份。
十歲上母妃慘死,父皇疏遠,若不是皇後大義、孔媽媽和鄒槐不離棄,大抵他也會早早死在深宮中吧,又何來往後被北疆百姓愛戴擁護的禁北王?
“你與謝家那個,從前是摯友吧?”
蕭鳴澗沒過多思想,便知道她口中所說是謝燎琰。
莫名被她這稱呼逗樂,他笑出聲:“許久之前了。我尚在皇都時,偶然與他結識,那會他的确是除了皇兄外與我最合得來的人。後來我離了皇都,我們本常來信,可十七歲那年後他變了個人似的,我們便分道揚镳。”
“怪道他竟知你裝失心瘋。”
“他,他說與你了?”蕭鳴澗頓了頓,換上了黯然的神色。
“要來你府上的前幾日,他便告訴我了,怎的了?”
“不過是一個幼時的約定罷了。他從前原很守信,如今竟這般了。”
雖說他們早已不停止在十歲那年的時光,蕭鳴澗也無須裝病自保,可他不由得感慨童年玩伴竟陌生至此,原是一個極小的約定都能記好幾年的謝燎琰,竟破了他曾對蕭鳴澗許下的:“你的病是假的,我一輩子都不告訴旁人。”
許是他們關系破裂,謝燎琰便無視了這諾言。
聽及此,遲水眼底又升起一絲悲哀,沉聲道:“他确乎變了。”
察覺遲水似乎又要傷心起來,蕭鳴澗忙搜尋旁的話來扯開這話頭,這一想,便猛地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來。
他的眸子再次盈滿了莊嚴:“謝家暗自培養殺手許多年了,對嗎?”
遲水想起往日從在莊子上許久的人口中聽來的話,答道:“似乎從謝廉安他爹或是祖父那輩便開始了。”
這樣一句話,卻幾乎快證實了蕭鳴澗心中對一件往事的那個猜想。
遲水見他咬着牙,眼神還不知為何帶上了厚重的戾氣,連忙問道:“怎的?他們是否殺了很多無辜的人?”
蕭鳴澗吸了幾口氣,說道:“從前還沒什麼異動,隻是近年來陛下病重,才有了不少與太子交好的大臣被暗殺,約莫是謝家一黨幹的。”
“那我也殺了許多無辜的人?”
遲水原深信謝家給自己派的人皆是惡人,可碰上蕭鳴澗,她才恍然想到會不會從前謝家便欺她,給她捏造了那些人的惡行。
愧疚升上她的面龐,蕭鳴澗讓她說說她都殺了哪些人,遲水猶豫片刻,還是把自己記得的人名道出。
蕭鳴澗聽完笑了笑,伸手到遲水頭頂,揉了揉,說道:“你說的這些,雖然都是我們這邊的,但本王看,他們的确挺該殺,不是強搶民女便是壓榨下人,還有諸多惡行。不過,往後還是靠我朝律法來對他們罰懲更好。”
把手收回後,蕭鳴澗才後知後覺自己方才做了何事,耳垂連着脖子一下便紅了起來。
遲水沒理會他這突來的紅暈是為何,隻托着腮思索起以後來。
“想什麼呢?”
蕭鳴澗眨巴着褐色眸子,問道。
“不再為謝家賣命了,那我該何去何從。”
“阿水,到我身邊來吧。”
遲水扭頭瞧他,蕭鳴澗的眼神炙熱卻又有着堪比月亮的皎潔。
“到我身邊,你隻需做你自己便好。讓我護着你,亦如那晚在街邊小巷。”
他的話語裡傾注了太熱烈的情感,讓遲水想避開卻無處可逃。
遲水隻好“哈哈”笑了兩聲,打诨道:“蕭王爺這話說的,給第三人聽去了,可要誤會你在做什麼真心的表白了。”
她默默吞了吞口水,未曾想,這蕭王爺還是方才那專誠的神色說道:“阿水,這不是誤會。”
遲水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下,咳嗽起來,邊咳邊擺手道:“我遲水啊,此生就未曾需要過别人護着。蕭王爺别一時被什麼蒙了心,說什麼胡話。”
雖然那晚被他護着的感覺不錯,可她才不是什麼要仰仗别人的人。從前被謝家脅迫,如今既擺脫了謝家,何不一人樂得輕松,省得與他人有牽絆。
不對!
遲水忽地想起知萂和謝家的蠱毒來,她内心的小人捶了幾下石桌,看來她的一人獨行走天涯夢目前還難以實現。
内心受了小傷的蕭鳴澗瞧她臉色驟變,還是忍不住關心道:“又想到何事了?”
遲水略思索了一下,覺着如今既已開了天窗,那把話再說亮堂些也無妨,便告知了他蠱毒一事及知萂的存在。
“蠱?”才舒緩不久的眉毛又被蕭鳴澗蹙起,但他又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什麼來:“可有解藥或蠱毒的藥引?鄒叔說不定能幫上忙。”
“鄒叔?”遲水彎唇,鄒槐對毒的造詣的确是了不得的。
至于解藥,她便慶幸起上回謝燎琰逼得她蠱毒發作昏倒後又塞了一瓶解藥給她,那會她還對謝燎琰氣得不行,萬沒想到,這會子倒是派上了用場。
這幾月,謝家的探子按時給她送了解藥來,她便存着那瓶解藥未用,目前還尚有三兩顆。
“我有解藥,明日拿給你。”
今夜,蕭鳴澗總算見到了遲水第一個笑容,笑意也攀上了他的嘴角。
“給我講講你皇妹和謝燎琰的事。”遲水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注意地等蕭鳴澗開口。
蕭鳴澗恐她難過,猶豫了片刻,又瞧她已然沒了悲色,才開口道來:“他們原是表兄妹,但說來也怪,從前我們一處玩,未曾見阿琰對小枝有何出格的舉動,甚至對小枝暗示過他有心儀的女子。不過,還是十七歲那年後,阿琰莫名對小枝多了殷勤,各種舉動都在向小枝表明着心意。”
“小枝她對周邊所有人常是無索取的好,盡管表兄意思明顯,她也絕不敢主動捅破那窗戶紙。雖說她的确喜歡阿琰,但這次的婚事是謝家合力促成的,她不過起一個點頭的作用。”
遲水嗤笑一聲,冷冷道:“王爺莫怕,遲水不會把罪怪在你皇妹頭上。女子活在這世道本就艱難,我瞧她也不是什麼蛇蠍似的姑娘,又何必為難她?更何況,她約莫是從未知曉過我的存在。”
男子偷偷吐出口氣,看向遲水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喜歡。
遲水說得不錯,若是蕭甯枝早知遲水與謝燎琰的關系,大概是不會點頭嫁給謝燎琰,又或是謝燎琰多番誘惑下,她願自降身份做謝家的小妾。
蕭鳴澗深知蕭甯枝這一脾性,這會想到這處,心中起了歎息。
“十七歲、十七歲,那年究竟發生了何事?”遲水口中嘟囔,卻給蕭鳴澗聽了去。
他沉思,腦海裡搜刮一番,說道:“具體的我也不知,但那年我有十分長的一段時間未曾收到過他的來信。”
這一番話連起遲水的回憶,那一年的确是如此,原本隔三差五就要去莊子尋她一次的謝燎琰,竟有接近一年未來過。
那時的他隻道是生了場大病,她便沒再懷疑。
如今思來想去,着實疑點頗多。但空白的時間她如何想也無法填補,遂抛至一邊,想着哪日去謝家救出小萂後再問問。
月亮漸沉,春寒料峭,困意和涼意席卷上身,遲水和蕭鳴澗别過,回到廂房躺下。
一切寂靜,公主府新房的一幕幕忽然又閃至她眼前,黏在她身上似的,如何也甩不掉,仿佛隻要她身體在,那場面就不會消散。
畫面裡,她怦然過無數次的少年與旁人親吻擁抱,在她夢想過多次的婚房。
遲水的眼睛已經很幹很澀了,擠不出淚來,她眸子裡那一灣湖水卻蕩漾了餘下的幾個時辰,至天明都再未平靜。
而昨夜,蕭鳴澗特等遲水走遠,便“嘩啦”一聲入了錦鯉池,把錦鯉們吓得四處翻騰。
水濕上他胸膛前的衣裳,他終于撈出那個銀镯子。
“水火可相容,本王可不信。”
第二天一早,愉放才出房門,便被在門口杵着的蕭鳴澗吓了一大跳。
“王爺,你這臉色不太好啊,一大早有何事找我?”
蕭鳴澗撐着滾燙的身子,拉愉放入房内,把镯子交于他。
“務必把這镯子拿烈火融了,要一點镯子的影子都瞧不見!記着别給阿水發現了。”
愉放雖不解王爺這行為是為何,但仍舊應下。
“王爺,你,還好吧?”
“有些發冷,又有些發熱,叫鄒叔來給我看看。”
這日,蕭鳴澗為了撈一個銀镯子下水,光榮地染了傷寒。
他原就是早産兒,身體自小便弱,後雖習武強身了不少,大病是沒有了,可極容易受寒。上回脫衣給秋煙煙吹了一路冷風,便發熱了兩日,昨夜雖說衣裳濕了後馬上換下了,可到底身子弱,還是被傷寒敲響了門。
不過,遲水誤以為是拉着蕭鳴澗在夜風裡說了那麼會子的話他才病了,愧疚心作祟,日日搶着照料他,把他服侍得妥妥帖帖。
那蕭王爺也不知是燒糊塗了還是别的什麼原因,夜裡入覺了都還是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