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潤十九年,元日。
衆臣朝會,新歲賀詞後,歪在黃色軟簾後的皇帝嗽着,當衆指婚長公主蕭甯枝和謝尚書家大公子謝燎琰。
朝上起了小小一陣喧嘩,與謝家相熟的幾個臣子已經給謝廉安送上了祝福。
這指婚來得突然,實則宮裡和謝家已然商量了不下兩個月。
此事初次被提起,乃是在謝燎琰的冠禮後,謝廉安和謝淑妃便論起謝燎琰的婚事,自然而然地便想到蕭甯枝。
那日,謝淑妃對蕭甯枝難得地親善,十八年來頭一次在私下裡擺出母妃的樣子,柔聲問了她許多近況,最後落腳到婚嫁之事。
被謝淑妃輕輕揉了頭的蕭甯枝喜得以為這是夢裡,聽到母妃談及成親,心中有了些許猜想,面上浮出兩抹淡紅來,隻是不敢把話說透。
謝淑妃将話直接點明,說要給她和表兄謝燎琰辦婚禮。蕭甯枝的反應自然不會是反抗,謝淑妃笑了笑,便拉着蕭甯枝去找了皇後和皇帝,把此事說明。
“枝兒,你可滿意這婚事?”
皇後和皇帝二人都問了這樣一個問題,蕭甯枝紅着臉微微點頭後将臉低了下去。
于是,各種生辰八字、黃道吉日、迎親日準備就一一展開,最後選定日子,皇帝便賜了那座揚樂公主府,供給蕭甯枝婚後與驸馬同住。
宮裡各位給蕭甯枝備下了厚厚的嫁妝。
皇後将自己嫁妝盒子裡的玉如意并幾個簪子單獨送來,她和幾個宮女到有馨宮時,恰好見蕭甯枝在看自己的嫁妝單子。
那幾個貴重的物件被不由分說地塞進蕭甯枝手裡,她低頭,偷偷紅了眼眶。
皇後撫上她的背,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小枝,給母後說說,你皇兄他們都給你備了些什麼嫁妝?”
未待蕭甯枝應答,皇後就拿過那嫁妝單子看起來,蕭甯枝反應過來後,卻不及去搶回,隻好再次将頭埋下,手指絞着自己的衣帶。
那嫁妝單子上,堪堪入皇後眼的,是蕭鳴澗、蕭鳴淵、陛下及她的名字下密密麻麻的數十行各異的玩意,獨那謝淑妃名錄下不過區區十來行。
皇後蹙起眉,将湧上來的氣憤生生咽下後,她的手掌将蕭甯枝的雙手緊緊包住,一手又給蕭甯枝理着碎發。
她的眼裡也起了霧,不敢看蕭甯枝那永遠低着的眸子,她說:“小枝,無論你日後是否在宮裡,母後永遠是你的母後,若受了委屈,定要回宮告訴母後,可好?”
蕭甯枝沒擡頭,身子向前傾斜了幾次,代表她說:“好。”
“謝謝母後。”
“本宮的好孩子。”
皇後将臉貼上蕭甯枝的臉,輕輕拍着蕭甯枝的頭。
皇後離了有馨宮,直奔了顔春宮。
過去多年,謝淑妃偏心明顯。
皇後雖聽蕭鳴淵兄弟倆說過蕭甯枝姊妹被無故責罰的事,奈何沒親眼抓住,便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後來将小枝和小柯寄在順瑞宮中養才讓她二人好過了幾年。
而今,小枝人生大事跟前,謝淑妃竟還如此兒戲,着實讓她再無法裝瞎子。
通報的人才剛進去,皇後後腳就緊跟着進來。
謝淑妃瞧她面容嚴肅,全無笑意,便知其來者不善,但還是笑着迎上去問她來意。
皇後鮮少需要嬷嬷扶着走路,今日被嬷嬷捏着手,一步一步踏向主位後坐下,揚起下巴盯向謝淑妃。
“姐姐,今日是有何事找妹妹?怎的也不說話?”
“本宮原就勸過你,小枝和小柯到底是你的孩子,你不該偏心至此,偏你不聽。又仗着本宮不願以這般小事擾了陛下治理朝政,越發過分。本宮原以為你為小枝議婚事,是出于母妃對孩子的愛,瞧見你那破嫁妝,本宮才笑自己如何又看錯了謝淑妃。”
末了,她又呵斥了句:“你那點子嫁妝,連給本宮宮裡的宮女出嫁帶去,本宮都嫌丢人!”
謝淑妃聽到這樣劈頭蓋臉一頓諷刺,氣不打一處來,但又不好發作,隻好換了副委屈的語氣道:“姐姐富貴,妹妹如何比得上?”
聞此言,皇後将手中的茶杯摔到謝淑妃腳邊,熱茶濺起,謝淑妃尖叫着躲閃。
“宮裡從未缺你的少你的,更何況,你打入宮起,本宮新得了什麼,你便能得什麼,何來這胡謅的話?連澗兒淵兒尚能給小枝備上拿得出手的嫁妝,你一個母妃簡直丢人!”
皇後到底是皇後,平日裡常笑顔示人,不使人覺出她的威嚴來,此刻繃着臉,一個眼神就唬得謝淑妃再不敢動。
“你若還是這般,便别怪本宮在陛下跟前将過去的樁樁件件細數出來了。”
皇後又拿眼神刺了她幾下,一步不停地出了顔春宮。
謝淑妃捏緊拳,順了好一會的氣,随意點了幾件玩意就着人給蕭甯枝送了去。
謝家那邊也來了不少東西,謝燎琰又時時送來幾封信,邀約蕭甯枝除夕夜一同去宮外瞧瞧。
宮裡覺着既已定了婚,幼時他二人也是常在一處玩的,便覺無礙,放了蕭甯枝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