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藥須得把遲水的衣裳解了,這事就交給了雲桃這些丫頭。
喂藥卻是蕭鳴澗日日上心,雖說府上的大家不太會嚼舌根,但到底如今還是他單相思,不好給遲水留下什麼能供人說道的話柄,他便絞盡腦汁每日都編些新的話來,順理成章把這活攬到了自己身上。
幾天的藥理調養下來,遲水卻依舊面如死色,沒有任何好轉的傾向,偏生夜裡又出了一檔子事,更是增添蕭鳴澗的愁眉。
這天夜裡,蕭鳴澗的手下押着個一身黑衣的男人,敲響了蕭鳴澗的房門。
屋内點上燈,蕭鳴澗揉着自己的眉心,直盯着被五花大綁丢到地上的刺客。
他聲音染了愠怒:“沖阿水來的?”
地上的人沒作聲。
蕭鳴澗踹上他一腳,捏起他的下颚,冷聲道:“丢到耳房去,明早找鄒叔驗驗他身上的蠱毒。”
身旁立着的手下聞聲而動,拖着那人出去了。
蕭鳴澗深歎口氣,約莫是謝家反應過來遲水已然将刺殺之事全盤托出,才找人來滅她口。
他沒提燈籠,順着一絲月光又來瞧瞧遲水。
至親的死和心上人的背叛給遲水帶來不小的打擊,鄒叔說這或許也是養傷已有不少的時日,她卻仍未恢複意識的原因。
鄒叔的藥方管用,遲水身上的傷口愈合不少,偏偏她又做起什麼夢來,時常口中沒有分辯地大喊,一會兒喊“小萂”,一會兒喊“阿琰”,還有些旁的什麼胡話。
鄒槐醫傷醫毒皆是能手,奈何不會醫人心病,看着府上衆人着急,他也隻能說些諸如“隻盼着遲丫頭意志能堅強,能挺過來”這樣渺茫的話。
蕭鳴澗輕輕把門合上,在床邊坐了。
微弱的月光和遊廊挂着的燈籠光透過窗子,在遲水的臉上投下一層朦胧的光亮,讓人看不大清楚。
她又陷入了什麼夢裡。
遲水猛地抓住蕭鳴澗的手,嘴裡嘟囔:“小萂啊,我的小萂,姐姐……阿琰……阿琰……你為何呢?”
聽及“阿琰”二字,蕭鳴澗眸子一沉,将手抽出,将唇緊抿,心底是又氣又無奈。
遲水靜了靜,忽然擲地有聲地,吐出一句:“世上無人在意我了。”
蕭鳴澗眼裡的冰瞬時間便化了,冰水流淌過他心間,激起一陣難受。
他将自己的手塞回遲水的手心,一下子便被緊握。
一聲長而沉的歎息呼出,蕭鳴澗的掌心撫上遲水的頭,很輕地摸了摸,嘴裡也輕飄飄地說了句:“我在意。”
蕭鳴澗忽然就沒了困意,愣愣地坐到天明。遲水的手沒松開過,像嬰孩抓物一般抓得那樣緊。
不過,好在她的神色已然舒緩了不少。
趕在大家晨起前,蕭鳴澗回到了自己的屋裡。
經鄒槐一驗,這刺客身上果真是有同遲水一般的蠱毒。
當真是謝家派來滅口的棋子。
蕭鳴澗彎腿下腰,拍了拍刺客的臉:“你出來已有三兩個時辰,謝家該是知曉你刺殺失敗了。這會你回去,怕也隻剩一個死。聽說你們多是不得已才當了謝家的殺手,你呢?實誠些交代了,王爺府可以考慮留下你好好活着。”
這刺客不傻,但也不敢輕易信了蕭鳴澗,畢竟昨夜他的态度也着實不像個好人啊。
見刺客不言語,蕭鳴澗也沒多說,又讓人把他拖回耳房去了。
刺客無須急着處置,王爺府的安全倒是更加火燒眉毛。
謝家估摸着應該是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的性子,後續怕還是會再派人手來取遲水性命,不定還會順帶把他這個王爺的命也取了。雖說府上有禁州的兵士守着,但也不好給府上大家無端添了隐患和擔憂。
隻是遲水如今神智尚不清醒,就算要走,又該走去何處?
經府上人們一合計,倒是想起來個好地方——永楓觀。
當年皇後送出蕭鳴澗,在永楓觀裡,他師從出世了的國舅爺則修道士,于千楓山上習武學文四年。
永楓觀僻靜且清幽,着實是個養傷的好去處。
師父不喜鬧熱,于是,蕭鳴澗隻吩咐了帶上孔媽媽夫婦、雲桃和愉放,再有旁的幾個家不在皇都的丫頭小子,其餘的便又放他們各自家去。
府上各人便忙着收拾,東宮裡着人來傳,蕭鳴澗入宮,原以為什麼大事,不過是禦廚研發了個新菜式,他的好皇兄就想着讓他也來嘗嘗鮮。
飯桌上,蕭鳴澗将遲水一事說了,也告知要攜王爺府上人暫避永楓觀,于是又給皇後請了安,收下娘娘給國舅爺的手信,蕭鳴澗便回了府。
翌日,尚未破曉,天是深藍色。
兩輛馬車駛到城門處,城門處的巡夜橫起刀槍欲攔,卻見馬車前頭騎着馬并行的是蕭鳴澗和愉放,便改了姿态行了個禮,問清楚緣由,才開城門放人。
趕路兩三日,路途略微颠簸,遲水竟意識回轉了幾回,迷迷瞪瞪地睜開眼,口舌不清地“唔唔”了幾聲。
同一馬車的雲桃喜得大叫幾聲,引得蕭鳴澗趕忙駕馬到馬車旁問。
遲水被這幾嗓子吓得清醒了些,不過交談了幾句便又沉沉睡去。
永楓觀在山頂,所幸上山的路平坦不算陡峭,但馬車依然難以上行,衆人分了行囊,背在身上,一步步往上爬。
遲水趴在蕭鳴澗肩頭,沒有知覺,是軟踏踏的一片。
蕭鳴澗這次倒不用找借口,畢竟在場不多的男子裡,鄒叔年紀大了腰腿本就差些,愉放和雲桃沒捅破的那層窗戶紙,蕭鳴澗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在他倆之間轉了幾個來回,他二人就自覺地散開去拿包袱了。
他們到山腳下時太陽正烈,進了山間就有風不時從樹葉間拂來,橫掃一切燥熱。
待他們站定在永楓觀的門前,橙黃的最後一抹太陽恰好被遠山吞下,隻餘了粉紫色糾纏的落在天邊的帶子狀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