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淡成魚肚白,蕭鳴淵又帶着使團幾百人啟程。
接下來幾天的路上,蕭鳴澗倒是收斂不少,的的确确是把腦袋擺得闆正,不再沒來由地回眸看身後。
停軍休整時,遲水為着說話的方便,也常來他們這一堆人裡坐着,省得跟旁人一句話沒僞裝好,就把真實的嗓子露了餡,這也就抹掉了蕭鳴澗莫名去靠近她的可疑。
再有大家同住得多了幾日,初次的窘态早已消失無蹤,遲水也就無須先在帳子外躲一躲再進來,而是和大家夥聊得火熱。
若是遲水當真還要在營帳外練練劍或吹吹風,蕭鳴澗跟着出去了,蕭鳴淵這位太子也一溜煙走到他屁股後頭,擠入了皇弟和阿水姑娘的二人獨處的縫隙,笑嘻嘻地同他們說着話。
幾日來,蕭鳴澗的擔心也早從心頭退下,自知此次出兵并非兒事,便忍着黏在遲水身邊的勁,盡量做着尋常的相處。
使團已離開皇都城一月有餘,走到了霖州中界,再有十來日便可抵達毅州與霖州接壤的城池。
軍中士兵相處和氣,将領們都為着沒出什麼差錯而松一口氣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前邊騎馬的蕭鳴澗三個常會為路走何方說上幾句,在後頭走着的人們肩頭擦肩頭,難免不張開嘴閑話個隻言片語。
遲水同她身邊一直站的那個叫林洪的小夥,在日日來的三言兩句交流中,彼此已混了個熟悉。
這日,大家正照常趕着路,林洪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對遲水問道:“你可知我聽了個什麼消息?”
遲水對旁人的八卦沒什麼興趣,但又怕他說得是有關戰事要緊的,便回問:“什麼消息?說來聽聽。”
林洪把聲音壓得更低:“聽說這次出兵的人裡,混入了個女子。”
蕭鳴澗的馬适時将尾巴一甩,林洪生怕自己的話被人聽了去,連忙住了嘴站好,若無其事地趕路。
但聽完他話的遲水心頭卻掠過好一陣困惑和心虛,如同被驚雷劈過一般,她隻呆愣着,沒有回話。
見四周一切無恙,林洪又過來繼續說道:“你說這算怎麼回事?我們可都是幾年幾年的訓練選出來的,這才有了為我朝立功的機會,她一個姑娘破了軍令入伍且不說,難不成我們的軍功榮耀還要被她分了去?”
遲水不答,林洪卻像開了閘的洪水:“要是她回京得了個将軍名号,吃上軍饷,一輩子無憂,那我們摸爬滾打進了禦林軍,我們的辛苦又算什麼?你就說這氣人不氣?更何況,我就沒見過哪個女子能拎刀殺人的,可别是來拖我們後腿的。”
遲水捏了捏拳,她被莫名來的編排鬧得有些惱火。她語氣很冷,回道:“既隻是聽說,就沒必要浪費口舌說這麼多。”
林洪卻是個聽不出旁人情緒變化的,仍在一個勁地給那位姑娘潑髒水:“這消息保真的。你可知這女子為何能破格參軍?都是因為她和……不幹淨啊。”
他在停頓處斜眼看了看馬上的蕭鳴澗,眼裡的意味明确,示意那個姑娘和禁北王在男女私情上有所相連。
遲水腦海突然閃過從前雲桃跟她罵的“混蛋人的爛舌頭”,她此刻才深深體會到流言蜚語的惡心之處。
瞧着林洪這張兩眼散發着呆光、嘴唇微張露出大門牙的臉,遲水攥緊了拳。她吸氣呼氣好幾個來回,才生生壓下了将拳頭揮向他的臉的念頭。
“那你倒說說,誰給你傳的這個保真的消息?”遲水眯着眼睛,咬着牙,擠出了這樣一句。
林洪擺擺頭:“大人不讓我說他的名字,不然,定要吓你一跳哩。”
“哪個大人?”遲水還未知曉此人的姓氏,已在心裡将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他不讓我說,總之是京裡出了名的一位。”
“不讓你說就閉上你的嘴。”遲水剜了他一眼,沒再管他。
待到了休息時,遲水即刻就把這事同蕭鳴澗三個說了。
“若不是此刻在出兵的路上,看我不把他揍個鼻青臉腫,有嘴但沒學過說話的蠢貨。”遲水将手中的樹枝捏得“吱吱”響,再然後,“啪”的一聲,這樹枝就裂成兩段。
幾個男人笑過後,細細分析起這件事,卻深感不對。
蕭鳴澗:“為何他們會知道這個消息?分明此事就當時在場的幾個大臣知曉。”
蕭鳴淵:“又為何要把消息放到軍隊裡?”
小項将軍:“這事目前就林洪一人知道嗎?”
遲水:“林洪不知哪聽來的,神經兮兮的,軍中傳的如何了,我也無法知曉。想來應該不是我露了破綻,不然他怎敢對着我嚼舌根?你們當時商議此事的時候,都有誰人在場?”
蕭鳴澗将那日在覽書殿聽說了他要遲水入軍的大臣名字一一說了,單有一人,他名字剛說完,大家心裡就有了答案。
遲水蹙眉,擔憂道:“我原先還氣我為何不能以女子身份參與此次的出兵,林洪方才對我那番話,我才知你們的考慮沒錯。”
“總有人認為他失去了某樣東西是因為被旁人搶走了,也總有人惦記着那幾分榮耀錢财,認為女子不如男的人更是大有所在。如今隻是他一人知道此事,就已惹出這麼多閑篇來,若是傳開了,隻怕軍心真的亂了。”
“若是我們貿然去找他要他不可再說這有的沒的,隻怕會讓他覺得驗證了他聽到的傳聞。可若是不去制止,瞧他這個大嘴巴,不需要多久,剛剛那番話定就傳遍全軍了。”
“到時阿澗和遲姑娘就像被丢進泥潭裡似的,洗不幹淨身上的污垢就罷了,還會讓阿澗失了威信。”蕭鳴淵托着腮,一通分析後沒找出解決的法子。
幾人齊齊皺眉沉思,小項将軍無奈地說:“不如,讓風再吹會吧。待時間久些,我們再看看是轉瞬即逝的微風還是席卷一切的狂風。到時,自然會有辦法對付。”
衆人點點頭,表示贊同。于是便将這話題抛開了,安心喝起水吃起飯來。
再動身時,林洪想拉着遲水聊些無關緊要的話,卻不知他身旁這位“小兄弟”為何對他有了冷淡,雖說句句有回應但卻是回應皆敷衍。
林洪撓撓頭,憑他的腦袋和眼力,着實是想不清楚遲小兄弟因何對他頻頻白眼。
畢竟林洪是個蠢笨又沒運氣的,不然怎的選人傳播小道消息卻第一人便選到了事情的主人翁身上。
但那位大人的眼線不止他一人,在遲水身後的隊伍裡,還混入了幾個,他們把風聲放了出去,很快就把這傳聞卷過了全軍。
有人同小項将軍一樣,持着對這姑娘的好奇心态,也有人認為隻要是這姑娘能助力解決本朝的戰事便無所謂其人能獲得的榮譽如何,當然也有少許人被煽動,氣憤這姑娘來跟他們搶功勞。
但無一例外,他們都對禁北王和這姑娘的風流韻事津津樂道,并由于他二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這點關系而對他二人産生了唾棄。對禁北王,唾棄他無視軍規濫用王爺的權力;對那姑娘,唾棄她用身體勾人,靠男人上位。
天下女子,不是沒出過什麼利害人物,哪怕她是坐到了龍椅,開萬世太平,隻要她在情感上與男子有什麼糾葛,人們就不會對她的貢獻感激涕零,而是上趕着把她的幾件男女之事撈到嘴裡,反複咀嚼又吐出,再添點别的東西上去。
蕭鳴澗在皇都和禁州流轉,見過京中太多因為這些事而被埋沒了才華的姑娘。正因為此,他才愛風氣開放的禁州愛得緊。
隊伍中有姑娘的事傳開後,漸漸地也就沒人關注那姑娘是否真有好身手了,而是男人們都在談論那姑娘究竟美貌幾何,身材又多婀娜,能勾得禁北王打破軍規。
再說下去,就是那姑娘要如何勾引其他的将軍,把所有軍功皆攬了去。更有甚者,認為那姑娘就是為了借禁北王為爬梯,爬到皇帝跟前去,爬到皇帝床上去。
林洪對遲水說了那事後,遲水為了收集消息的方便,幾日來都同士兵們坐在了一堆。
聽到自己身旁的那個男人說她将來要爬上皇帝的床,遲水手中的樹枝一折,掉落到她腳邊無數的斷枝上。
“你們……别太過分。”遲水将仍留在手中的樹枝一丢,眼裡怒火燒得正旺。
大概如“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所說,軍中人多是腦袋遲鈍的。遲水的反應反常至此了,他們也未把那姑娘的身份安到遲水身上,他們甚至也沒防着那位同在軍中的姑娘,隻要見人就把這事拉出來說一說,簡直是不怕自己被揍死。
男人見遲水有些惱,隻當她是在氣自己猜測沒合她心意,還問道:“那你說說,你覺着這姑娘靠王爺入了軍,是想做何事?”
“女子也可以有報國心,你們又如何知曉她是靠着男人入伍?你們怎敢把沒驗證的事誇大至此?”遲水瞪着這男人,巴不得靠眼刀砍死他。
“他說這消息保真的。”男人指了指他對面的那個小夥。
遲水跟着看過去,那小夥渾身冷了一下。
“閉上你們的嘴,仔細你們的胡言亂語爛了自己的舌頭。”遲水将腳邊的樹枝一踹,拖着渾身怨氣就走到了蕭鳴澗那一堆裡。
“蠢貨,爛舌頭的賤人,合該他們參軍就是來嚼别人舌根的是吧?”遲水一邊把他們的話複述,一邊拿樹枝戳着地上的土。不一會,她腳邊就有了一個小土堆。
蕭鳴澗的眸子暗了暗,抓着折扇的手指緊了緊。
他回身看向方才與遲水同坐的男人,死死盯了他們一會,才将目光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