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議親之事着急不得。于劉家來說,木之渙雖是解元,到底隻是個門楣普通的。或許前途可期,但會試殿試放榜前,一切都未有定數。姑娘家心思單純,不及長輩周慮,若此時就赴江南去,倒顯得多迫不及待似的,沒有矜持可言,有失簪纓世家的風範。
隻是...如此一來,怕大伯娘病中的期盼,怕是又得落空,或延遲了。
沒來得及陷入失落之境,劉清慰卻告知了我一個扭轉心境的消息。江南有樁貪贓枉法、索賄行賄之案,鬧到了朝廷上面。一想到近幾年貪污腐化之事屢禁不止,皇上勃然大怒,要求徹查。遂決定親赴杭州,微服私訪。劉清慰的意思是,他可以随駕親征至杭州後,再告假幾日,獨往姑蘇城,拜見我娘家的伯父伯母。
廊下鵝黃的燈籠因夜風蕭瑟而晃動,燈芯光影撲朔。我做出喜狀,慶能在江南重逢。獨獨忽略了内心深處某個......如燭火跳動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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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那張束之高閣的畫卷鋪開,畫中人的臉龐上依然空白一片。指腹貼在宣紙上,輕輕勾勒着夢中的模樣,終究,如霧裡看花,水中望月。
漫漫江南煙水路,行盡千帆,不與斯人遇,未免可惜。此番,若能在南國落花時節遠遠望一眼,知他是何樣的龍眉鳳目,也算不留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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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離京那日秋高氣爽,鴻雁辭北。兩架翠幄青綢車穿過繁熱的八街九陌,出城後,又過了幾刻鐘,耳邊的喧雜聲才漸漸隐去。
“小姐,咱們好久沒有出城了呢。”父母同坐前面的馬車,而木槿與另一個丫鬟花囍在我跟前侍坐。
素手掀開車簾,滿眼望去皆是枯葉連天的蕭索,連風吹過都是哀婉凄然的聲音。淌過一座老舊木橋,沿着清溪淺水一路走,人煙也變得罕至。
我微微笑:“秋日的景緻與春夏兩季确确不同。上一次去大雜院兒,還是微風熏雨,翠柳新禅的景象。”
收回手,簾子垂落。我望向小花囍:“以前可有出過城?”
“回少夫人的話,花囍打記事起就在劉府伺候了,并不曾離開京城。”
小丫頭原是廚房管事姜嬷嬷在雪堆裡撿來的。那年大雪如瀑,對高門富庶之家來說,叫瑞雪兆豐年。可對窮苦百姓來說,卻是霜嚴衣帶斷,路有凍死骨之災。據說撿到嬰孩時,襁褓裡的她身子都凍得發僵了,姜嬷嬷和其餘幾個婆子輪着用自己身子将她焐熱,好不容易才有了哭聲。
我看她身世與我有幾分相似,又踏實安分、無微不至,便留了她在跟前伺候。木槿雖然忠心可靠,做事爽手麻利,但性子急,缺了些沉穩與心細。如此二人,性子上算是互補了。我的用人之道,說來也簡單,疑人不用,狐媚猿攀不用,心思活絡不用。
這次去蘇州,本該直接坐客船走水路的,但畢竟是出遠門,父母親為求穩妥風順,選擇先駕馬車去恩渡寺求平安符。
祈福過後,才改道去了秋潮汛急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