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本質雖都是自私利己的,但因此無意或有意地失去了人命,總會過不去良心那一關。我不便開解安慰,還是先找個出路活命吧。
起身四顧,隻覺這茫茫蘆葦蕩望不見盡頭,時有蒼鹭驚起,撲翅騰飛。腳下那廢棄的一葉扁舟仿佛救命稻草,雖然破舊腐敗,但勉強能撐杆劃行。
我一邊撥弄擋路的蘆葦水草,一邊思慮到底怎麼走。“其實劃出蘆葦蕩,順着水流而下,在空曠的江面尋求過往船隻的援助是最省力的辦法。可這樣的弊端就是過于暴露,萬一遇到的是那些想追殺您的人,無異于自投羅網,像個靶心一樣,任亂箭飛來都無處可躲。”
蘇太妃不由得高看了我幾眼:“你對我授手援溺,能不顧深不可測的危險湍流,如此勇敢善良之舉,令我刮目相看,就算是個男人,也不一定敢跳下去。而且你雖看着嬌柔軟弱,可現在身處泥淖,卻照樣臨危不懼、處變不驚。一點兒不像權貴官家那些嬌生慣養的小姐,隻會哭哭啼啼。”
我淡然一笑:“我小時候吃過很多苦頭,并非一直過着金枝玉葉般養尊處優的生活。方才能救到您也是運氣好,在我們體力不支時有突然出現的浮木相助,才能省力地順着水流方向飄到蘆葦蕩裡。遊水時若非強穩心神,恐怕我們此刻已經命殒河底了,想來還是有些後怕的。”
蘇太妃心有餘悸,又不由得對我産生了好奇,我便簡單提了下半真半假的身世。沒多久,她恢複了些力氣,也幫着我用手撥弄攔路的蘆葦,後來索性我負責撐杆,太妃全權除草。
一般來說,蘆葦蕩都是連着河岸生長的,所以我打算在這蒼茫的蘆花裡摸索出一條能上岸的路。
尋了一整天才驚覺時辰已至黃昏,連身子都乏累難忍了。
這一路的和衷共濟,讓我對蘇太妃了解了不少。她本名蘇享蕊,原是江南巡撫家收養的義女,後來被選送入宮,一步一步晉升到了妃位。
這麼些年來,在波詭雲谲的深宮中,多少花兒在她眼前開了又落,腳底踩踏的落紅粉瓣又有多厚,她不敢低頭細數。能成為為數不多的幸存者活到最後,靠的絕不僅僅是運氣。尤其是後來,那做巡撫的義父因受賄被革職量刑,還殃及了朝中如日中天的将軍表兄也被削了官,家族從此日暮途窮,她也就徹底失去了所謂後家的倚仗。
沒多久,先帝去了。早已失勢的蘇太妃自請遷居冷宮,一邊避開太後的刁難與冷箭,一邊謀劃出逃,讓餘生為自己而活。
“待你我逃出生天,我幫你先尋到失散的家人,然後再分開吧。不然你的救命之恩,我也難回報。畢竟這一次别過,再見面可能沒機會了。”
我怔忪片刻:“您是回杭州對嗎?”
“原本我也害怕了動搖了,不敢再回那西子湖畔。可是現在身上沒什麼細軟銀錢,半生的積蓄盤纏全在船上。還是得舍命回一趟我本家的老宅。也不怕跟你說,當年我本有意中人,定情信物都收了。是一塊璞玉,值好些錢。但我入宮前連同往來的情信都一并埋在了地下。一封封傳遞情意恩愛、山盟海誓的書信,早已化成了一文不值的土,但好歹,留下了些實實在在的金玉。”
蘇太妃回憶往昔,不由得苦笑,接着悲歎道:“這世間的感情或許都如這易屈的蘆葦,摧折不自守,秋風吹若何。不能保全愛情時,唯有先保全自己。何況情愛總如秋風瑟瑟,一吹心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