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一席話,我忽而感覺被莺圍燕繞也是件可悲的事情。
非文頓了半晌,坦言道:“姑娘方才所言,有一點我承認,我甚少認可女子在智慧謀略方面的能力,而圍棋黑白方圓的世界,恰好最能直觀的體現一個人運智鋪謀的本領。”
我明白他在誇我,或是在表達我的特殊。但我沒法再沾沾自喜。我在他心底特殊又如何,這段邂逅終是不果的。所以我抱着很悲觀的想法在與他相處。
今日的湖畔,秋色濃韫,煙生寒翠。隻可惜菱荷摧覆,顯得豔絕凄哀了些。我強撐歡笑:“不如我們以此地共同賦詩一首吧。就當留個紀念?”
“好。”他沉吟了半晌,望望越發清晰的月亮,又看看沉靜微笑的我。“西湖攬月不系舟,”
“不憐枯荷去與留。”我此刻才思飛快,随口一作的句子,竟對上了他的韻腳。而且貼合此刻意境。
“辭雪憑風抱春去,碧玉銜來煙波雨。” 他思忖,頓挫,平仄轉換。
我亦舉目四望,不讓所有水木草陸之花、石橋、古塔錯過被書寫的可能。“楊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蘇堤肥。”
他停頓下來,凝望起我,眼底不掩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欣賞和好感。
大概是因為意氣投合,靈魂相契,而且可遇不可求,終是在江南入冬前的最後一夜催生出了從未體會過的陌生滋味。
我突然擔心承接不住他的心意,開始慌亂,不知所措。“呃,還差最後一句。”我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隻求他别再用這種直白的眼神折磨我。
“不必急。”他嘴角噙笑:“留到下次見面再對吧。”
下次?他這是在制造下次見面的理由?
“這附近還有一處罕有人至的好地方,明明秋天了都還是花滿蹊、壓枝低的景象。”非文說。
我将信将疑:“真的嗎?”
“我自然不會哄你的。”他看起來很磊落:“隻要姑娘願意賞臉,下次我帶你去走走。”
那次分别之後,我到底是“失了約”。然後,再也沒有于江南與他重逢過。我知他應該也是京城人士,與我的距離既是天涯,又在咫尺。但……罷了。
而這最後一句詩,在很久以後也由他落寞收尾,那時候他已知曉我姓甚名誰,是否婚嫁,家籍何方......
應了那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無奈與膠着。詩又取名《情怯》:
“西湖攬月不系舟,不憐枯荷去與留。辭雪憑風抱春去,銜來碧玉煙波雨。楊公堤望孤山水,白堤不比蘇堤肥。一人閑遊多聊賴,不敢問卿來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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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斜風寒雨,翠樓門口人迹也稀疏了些,排隊的人數不似前幾日那麼浩蕩。時間越久,我見到翠樓掌櫃就會越發心虛。畢竟白吃白喝了那麼多天,也沒有底能不能盼來劉清慰。當掌櫃的問林家可有差人來取詩詞信件時,我正焦慮,隻聽在外夥計求助:“木姑娘,快來坐下幫忙吧,下午人多了呢。”才得以僥幸脫身。
沒顧得上感歎亭台樓閣被煙雲籠罩的愁緒之情,隻務實地察覺氣溫驟降,衣裳單薄,得向翠樓的丫鬟借件薄襖披着才行。
我動作麻木地低頭收納紙張,身前投來一層暗影,一雙骨節修長的手遞來寫好的詩句。目光隻掃到那打頭的前幾個字“掩窗煮酒又添衣”,心跳都要漏了一拍。
慌促地擡眸,對上了劉清慰憔悴又欣慰的臉。從來溫潤如玉的他,風塵仆仆,栉風沐雨,瀝青的胡渣顧不上打理,有些疲憊的雙眼裡蓄滿了失而複得的柔情。
久别重逢的歡欣與感動的情意湧上心頭,我情不自已沖上去擁抱住了他,他亦緊緊回擁我,恨不得将我糅進他的骨頭裡,時時刻刻在一起,不必承受分離之苦。“逢春,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多着急嗎?”